不知姓名。

    柳乐天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容易碰上她却是连个名字也没问出来，提脚便追，把刚替少爷买完点心从街上回来的小鱼儿撞个脸朝天。

    “少爷！你干什么！点心都掉地上了！”

    少爷哪有空理他，疾步跑前去追姑娘，小鱼儿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

    街上人头攒动，哪里看得见？况且也根本跑不起来，半天才挪得了一尺地，拥挤人群结实得像堵墙，只有放头牛才能开得了道。

    柳乐天脑袋四处张望，来回晃动，都晃得头晕了也没见到姑娘的身影。她看起来那么端庄，挤人这么厉害的？

    “少爷，你追什么人呐？”小鱼儿终于撵上了，气喘吁吁地在一旁。

    柳乐天不理他。

    “少爷！”小鱼儿半撒娇半埋怨喊道。

    “你家少爷在找我呢。”

    主仆二人齐刷刷转头，见佩仪站在一家店门边，半靠在柱子上笑笑地看着他们。

    万人涌动于身前，唯她立定天地间。

    柳乐天只觉一阵风拂了他的脸颊，吹得他眯蒙起眼睛，只留下了个模糊的女子身影。

    好像，实在太像。

    年少时的遥遥一望，无数回梦里的遥遥一望，而今好若又立在身旁。

    “你是在找我吗？”佩仪问道。

    柳乐天回神，朗然一笑：“是。”

    佩仪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清凉的香。

    “我的朋友在街口等我，不知柳公子是否愿意送我过去？”

    “喜不自胜。”

    柳乐天手臂侧举，示意佩仪先行，佩仪走下台阶，与他并肩齐步。

    佩仪在此等他，自然是有话要问。本没想到这里的，但方才走出湘莲坊大门，见小鱼儿脚步匆匆从后街赶来，佩仪才突然意识到，暗中跟着她的人也可以是柳乐天。柳乐天欲以一裙引她前来，便是有要找她的打算，不管意图为何，都要防着。更何况，今夜后巷一事现在也还惊魂未定，事儿出在他柳家衣坊背后，值得一怀疑。

    “姑娘怎知我会追出来？”

    怎知你会追出来？你那花劲儿使得，就连傻子也知道你要追出来！

    “不知，不过玉点斋的喜团卖完了，心情郁闷，在柱子上靠一靠罢了。”佩仪笑笑。

    柳乐天携着他的桃花眼眸转过脸来看佩仪，“姑娘喜欢玉点斋的喜团？我与玉点斋的老板熟识，下次姑娘想吃，找我。”他说话总是风流气夹藏其间，是佩仪断不喜欢的作派，但从他口里说出，又仿佛没有那么讨厌。

    “行啊。”佩仪答道。

    人流虽挤，却也好像不那么挤了，他们并肩向前，竟都各自忘了要说些什么。晚春的凉风不凉，却清爽，吹走腻闷和烦困，吹来柳乐天衣衫上好闻的清香。

    今夜他家衣坊背后有人鬼祟跟踪，定要问出个究竟。佩仪恐自己被这阵妖风吹昏头，暗中提醒自己。

    “柳公子，若是这条裙子招不来我，你又有何打算？”语气轻松，一点戏谑。

    柳乐天低头淡淡一笑，“去湖上蹲那艘花青云罗船也要蹲出姑娘来。”

    这双眼睛太会掩盖，佩仪就算跳进去也辨不出半分此话的真假来，不过，它们也很有魅力，使佩仪放弃挣扎，索性相信。

    看样子，他还并不知花楼和自己的关系，那便不是他。

    南府之大，她走失的消息不知会传到什么人的耳朵里，也不知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在暗中盯着自己。那些早已对她下了杀心的人，那些表面顺从实则憎恨的人，那些被自己挡了路的人，此刻立于人流之中，却忽觉周遭沼泽重重，险恶多端。

    自己做的选择要自己承担，只不过眼下，需要找个庇护才好。

    佩仪看向柳乐天——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月白长袍一气呵成，掩不住他修长挺拔的身形。

    “姑娘这次，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他看佩仪时需低头，如此一来，深蓝夜空和朦胧圆月就替他做了背景，玉雕般的面庞笑意浅藏，深眸如渊，望穿秋水似的，一波又一波向人打来。

    “我姓秦。”佩仪不再被他的香气迷惑，也挡住了他的眼神，此刻，是一个身临险境的人在寻救。她那不悲不喜、不露半点思绪的神情又重上眼角，从来不皱的两撇柳眉平舒眼上，波平浪静地看着眼前人。

    秦？柳乐天怔住了。秦？

    整个南府，只有两位女子姓秦，一位是远在都城皇宫，地位尊贵无比，秦帝的掌上明珠，南府的嫡公主；另一位，是开国老臣常国公之女，因国公早年随秦帝征战中原，立下赫赫战功，因而赐了国姓。

    会是她吗？

    虽说常国公府在烟江，但听闻这位秦小姐年前被送去宫中小住，说是秦帝要亲自为她挑选良婿，以便赐婚。想来，这两位贵女此时都应在南都城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里？再看眼前这位风气不凡的女子，她说姓秦，也可信。

    那，会是她吗？

    已忘记是多少年前，他随父亲行商至南都，恰逢皇后带着公主出宫礼佛，侍卫重重，百姓涌动，层层叠叠，根本靠不近。只记得那日风轻云舒，日丽天晴，他爬上马车遥遥一望，见一娇小女子一袭柏坊灰蓝锦纱长裙，腰间挽条秋香绸带，步履翩翩，仪态万千。手搭着一旁的侍官，略显弱态，但神情清冷，气场森然，让人只一眼，便看出她背后有万重江山作撑，非尊贵的南府公主莫持。

    那遥遥一见，一见倾心，令他数年来也痴痴不能忘怀，纵使花前柳下、楼馆舫船，还是闺中小姐、江湖女侠，都远不及那穿越万人的惊鸿一瞥，仿佛将他“唰”地一下拉到了她面前，再回神，他们之间还是隔了万水千山，实实在在的万水千山。

    眼前的女子，高傲确是有的，不过，那股清冷娇弱却有不及，且若真是她，又怎会孤身出现在这种人挤人拥的嘈杂地界？还买不到喜团？

    这位花舫偶遇的有趣女子，便是常国公府的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