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十七章 黄姑娘

    两人四目相交,对立于街口,车马喧闹,人潮涌动,风流亭亭,处变不惊,微风细卷薄荷叶柔贴脸颊般的清心,眼前温润如玉的人裹挟着三月独有的花香,皓月当空,几圆满无缺,晚春夜也。

    “我到了。”她瞥见小叶子守在辆马车边上张望,“谢柳公子相送。”虽道着谢,却并不行礼。

    “姑娘慢走。”柳乐天欠了欠身,那个秦字终是没有喊出口。

    回楼的路上,车转船,路转水,佩仪一直沉默不语,担心那些藏在黑里的人迟早是要动手的,也担心自己计策用错,反整个落入虎穴,更担心此番借风行船会平白把柳乐天牵入其中。

    “小叶子。”佩仪喊道。

    “嗯?姑娘何事?”

    “盯着柳家和常国公府的动静,一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

    小叶子呆呆地望着她,仿佛没听清一般,嘴微张着,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柳家?常国公府?”

    佩仪看着他的眼睛,“是。”

    柳家?常国公府?是那个烟江首商柳家?和那个跟着皇帝姓的常国公府?

    四下里一瞬间安静了,摆渡船随波一颠一颠的,颠得小叶子想吐。他壮着胆子瞄了姑娘一眼,又赶紧移开,心里翻江倒海:一直听红娘念叨姑娘定是个贵人,可有这么贵?如此脚不沾地的富贵人家叫人去盯着,姑娘这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不必怕,我不怎样,只需探着消息便可。”佩仪看出小叶子有些消化不来,解释道。

    小叶子飞快摇头,又露出他那副坚定的表情,“我不怕,可为姑娘去打探。”

    要不是因为姑娘,他也成不了楼里最懒散的闲人,不必端茶递水,不必弓腰陪笑,也不必看人脸色,工钱却一分不少拿,如此重恩,盯两个府门又如何?更何况,既是伺候姑娘,那便该替姑娘办事,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奔着去。

    “那可想知道为何?”佩仪问。

    “姑娘自有道理,无需告诉我,姑娘若要说,我便听着。”

    佩仪细瞧他削瘦的脸颊,深觉良仆难觅,而现下他们二人并不是主仆,只是一楼里的姑娘和小厮,此番情意,更是难得,往前从不曾有过,心中不禁隐隐一动。

    老规矩,后门小梯上楼,佩仪下船就径直溜到楼后,未见有人,却先闻一中年女人苦大仇深的声音。

    “黄姑娘,你弟弟的病啊是越来越重了,现在一月四剂药已不足啦,上次开的那个新方子倒有些用,不过也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指望不上啊!”

    “我会想办法的,我再想办法,芬婶儿,烦您一定照料好我弟弟,千万不要让老爷赶他出门。”黄霓裳的声音,她似带哭腔,几近哀求道。

    “老爷都说了好几回要撵他出门了,若不是我磕头下跪拦着,他早不知到哪里去见阎王爷了,黄姑娘你也快想想法子吧,这么拖着可长久不得。”芬婶儿的声音中气十足,比一般女人声音粗些,语气夸张,鼻音浓重,说得人心惊肉跳。

    “这钱,一时要,我也拿不出,您且先回去,等我找了明日给送来。”黄霓裳说。

    一声咂嘴,一声叹气。

    “最近又有爷来问,黄姑娘看......去一去?”那芬婶儿说。

    黄霓裳没有答,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这里有外人,而佩仪未戴面纱,不好走近,于是停在墙角这头,欲待她们离开。

    谁知,平时聪明伶俐的小叶子付完船钱走在后头,洪亮地喊了句:“姑娘立在这儿做什么?”

    一时,她们三人都偏头互看,你瞅一眼,我瞅一眼。黄霓裳见佩仪未遮面,不知当叫不当叫,眼角还挂着几线泪痕;佩仪自知方才那几句是偷听,一也时不晓该作何反应,此刻掩面也来不及了。

    “打扰了。”佩仪从二人中间穿过,面不改色,款款走进后门。

    走过时,黄霓裳微倾行礼,那老妈子见状也弓了弓,佩仪听见她在背后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从前未见过,怎的黄姑娘还要向她行礼啊?”

    “她...她这两日新来的,敬她温和敦厚,礼数罢了。”

    佩仪实在不愿多管闲事,便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小叶子腿脚麻利地跟上来。

    “那是谁?”佩仪问。

    “我不知道,头一回见,也没听着说过,许是黄姑娘认识的人,她会交代的,不让那老妈子日后认出你来。”小叶子语气却也略显担忧,“要不,我去叮嘱黄姑娘一句?”

    “不必了,既是你都没见过的人,也不常来这里走动。”

    之前听小叶子提过,黄霓裳是被卖到这里来的,来时才十三,客都接不了,红娘见她生得玲珑,便留下了。没有名字,只知道姓黄,家里人叫丫头,来楼里后也叫丫头,开始迎客后,叫丫头不好听,才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霓裳。别的姑娘都只有名没有姓,她却偏要人知道她姓黄。

    卖她来这里的人她也不认识,就记得爹娘一日出门,再没回来,她和襁褓中的弟弟在家里饿了一个白天晚上,几个大汉进来掳走了俩姐弟。再那之后,辗转反侧不知多久,才来到了烟江,弟弟被个穿金戴银的夫人领走了,而自己则被送来了湖上街,给红娘收了。

    说起自己是哪里人,她总半点头绪都没有,是个村子,没几户人家,赶集时要颠一个时辰的驴车,仅此而已,也从没听爹娘提起过什么地名。只知从家里被带走赶路的那些日子,天天太阳都从马车屁股升起来,照得人睡不了觉,好容易到傍晚,太阳跑到马头去了,又得被赶去前面儿盯着路,双目直冲落日余晖,练出她盯柴火不眨眼的本事。

    弟弟被一户生不出儿子的有钱人家抱去养了,她很开心,至少弟弟不用像她一样受苦受累,再长大些还能去念书,日后若是念得好,考个官做也是有可能的,比待在那个村子里跟着爹娘种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