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

第二十八章 丑女

    佩仪一只脚刚踏进厢房,红娘就不知从哪里扑了出来,“佩仪呀,你可回来了,到处找你呢!”水红的指甲紧抠着佩仪的薄衫。

    她身后跟着个小厮,端着只冒烟的碗,她冲后斥声喊道,“呈上来啊,傻在那儿做什么?”唰地又转了一个大笑脸来,“你瞧,我新得的燕窝,和着冰糖炖的,养身子再好不过了,以后你天天都吃上一碗,少病些!”青眉笑成倒八,脂粉险些结块,鲜红的两线薄唇弯得狰狞。

    “红娘,”佩仪觉得很有趣,给她个拍马屁的机会,故意怨她道,“燕窝用冰糖哪炖得好?”

    红娘眨巴眨巴眼睛,眉间透着些许慌张,“那...那该用什么炖?”

    “得用贵的炖。”

    “贵的?”

    “是。”

    一听钱啊财啊富啊贵啊这些词儿,红娘每根头发丝儿都是往后扯的,崩得脸上皱纹都少了几条。

    “那,什么贵啊?”她探头探脑向前倾,像是要问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小叶子,什么贵啊?”佩仪扭头问小叶子。

    小叶子两句之前就听出姑娘的意思了,这是要拔些铁公鸡的毛呢,他自然要稳稳接住。只见他端着揖开的手弓腰碎步上前,而红娘抢先喊道:“他一糙肉小厮哪懂什么是好的?这冰糖啊......”

    “花胶!”小叶子身子一立,夺回话头,“花胶炖燕窝极好,再配上一小撮紫糯米,姑娘爱吃糯米。”他说完回头望一眼佩仪,小小得意间也看看姑娘是否满意自己的表现,佩仪瞧着他笑了笑,以示表扬。

    红娘面部僵硬,颜色难看,方才咧开的嘴角微颤,回忆小叶子一年前刚从街上被捡回楼里来的时候连银耳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今倒知道燕窝要炖花胶了,忍不住想抬手给他两下子。

    那花胶二两银子才买得上一钱,煮一碗就没了,烧银子都烧不了这么快,想到这里,她一口老血涌上,被压下去,心里飞快拨着算盘,一一作一二二作四,搭个小厮赔些燕窝花胶,也不亏也不亏,往下咽往下咽。

    目送主仆二人笑嘻嘻进房,门啪的一下关在自己脸上,红娘忽觉自己真是个冤大头,怎么就招了个祖宗进来,平白从电闪雷鸣的老板娘一下落成个没脾气的老妈子了,钱啊,爱恨交织啊。

    这之后,佩仪在花楼的日子过得是更逍遥自在了,带着小叶子四处游山玩水、赏景取乐。前些日子一直在躲父皇派来追她的卫兵,断不敢在外面瞎转悠,现在好了,红娘一声不吭,任她怎么玩儿,她也无需担心安危,毕竟常国公府卫时时刻刻轮班暗中保护着。

    这也使楼里那些本就眼红的姑娘们更是对佩仪咬牙切齿。她们不知凭借着怎样的想象力,先后共发挥出了一二十种不同的故事,什么包养做小进不去门已经不新鲜了,按照她们的说法,佩仪应是红娘早间当姑娘时与哪个薄情男儿留下的冤种,十多年过去了红娘无计可施只能放出来跟着自己干老行当,心疼闺女,不让闺女接些乱七八糟的客人,所以只往大官家房里送。

    “吃官钱的,寻常老板看不上!”

    小叶子早把这些话听去了,没敢跟佩仪说,怕惹她不开心,也好心地没故意透给红娘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再给佩仪姑娘招麻烦。这些话要是给红娘知道了,那波碎嘴子定时要挨一顿扎实打的!

    除了这些不入耳的脏话,更有醋坛子里捞出来的酸溜溜的编造。因柳乐天柳公子月月都来捧佩仪的场,又有人瞧见他们私下里在小巷中见过面,都道他们早已暗结情缘互通心意,只碍于柳家家大业大还需找个由头才能接佩仪进门。

    这话传出,可不得了,姑娘们不敢信也不敢不信,反复互相确认,“真的吗?不是吧?肯定不是!柳公子怎么看得上她!”

    画黛脸都急紫了,胀得像个香芋馒头,她自打入楼开始便想着能认识个有钱少爷哪日娶了她去,让她脱离笑一晚上赚二两银子的苦日子。柳公子自然是最佳人选,若能得他青睐,那就是天地有别、谢菩萨告祖宗的好事了。

    曾有一回,柳乐天宴请众楼馆花魁,她作为当时花楼的不二头牌,应邀赴宴,宴毕之时还与其他几个略微出挑的姑娘被留下小聚,与柳公子把酒言欢直至天明。

    那夜酒酣人畅,那夜公子多情,一双桃花眼频频覆过她,她也大方回应,就像他早知自己芳心暗许,而恰郎也有意,好一桩美事,只待来日。

    现在倒好,被佩仪这个野路子截了胡,她气得恨不得把佩仪刀成百段。

    除了这些,传得最多的当属“佩仪姑娘是个绝世丑女”。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谁奋力传播,佩仪姑娘掩面示人,从不待客,因舞若天仙,却貌如刚鬣,红娘惜她那难得身段,这才有了此般特殊的待遇。

    抓住这个话头,别楼别馆的姑娘们都一拥而上,开始添油加醋地八卦佩仪的长相。有的说她长了块痦子,透过面纱依稀能看到;有的说她脾气怪,颌骨一定很宽,脸是方的;甚至还有人跳出来说自己偶见过她脱纱的样子,一脸浓胡,两排黄牙,褶子左三道右三道,是个太婆面相。

    也不知道她们见的是哪家闺秀。

    流言越飞越起劲,佩仪本就是这西湖之上的一大未解之谜,关于她的这类说词自然也是众人激情澎湃论之的热题。

    花楼的客人越来越多,大白天的就人呼人拥人山人海,甚有大胆者直接登到佩仪厢房门口去,敲不开也偷趴在糊纸窗上瞧两眼,尤其那些曾被佩仪拒邀过的客人,如今趾高气昂回来嘲讽她见不得人了。

    这热闹景象很合红娘心,虽不是所有人都打着消费的名头进来的,但上座数儿确实更满了,一开始红娘还担心佩仪会被这些恶言恶语伤着,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每日一出金蝉脱壳溜得比谁都快。

    之前哪知佩仪还有这用处啊,遮个脸还能拉客,要早知道也早把话先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