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发上，百无聊的翻看着随手从书架上拿的书，一字一页看的仔细。门口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抬眸看向来人，一个穿着厚厚棉服裹着卡其色围巾的女士站在门口局促的张望。

    本着进门就是客的原则，我热情的上去打招呼，“您好。”其实我有搜过客户进门后的接待语句，可是接下来的那些‘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欢迎光临’，我是实在说不出口。

    “请问这是‘振奎书苑’吗？”

    “对啊，您是？”

    “啊，我想来咨询一下，咱们这里招收多大的孩子？”

    “只要是上了一年级，都可以。”

    “那太好了，我听说您这可以免费帮孩子辅导功课。”

    “您孩子多大了？”

    “初一。”

    “家长，是这样的，只要通过测评，就可以成为书苑的学员了。”

    “测评？要是测评不通过怎么办呢？是不是要收费？费用多少？”

    “不是的家长，我们书苑是免费的，不收费。”

    “你不是说通过测评才免费吗？你就说，没通过要收多少钱吧。”

    “测评不通过是不能进入书苑的。”看着这位家长瞬间拉下的脸，我赶忙说：“测评主要是看咱们家孩子的性格特征，日常习惯和现阶段的知识储备，最重要的还是看您家孩子来我们书苑是否出于自愿。”

    家长拧眉，“如果不是自愿的，你们就不收，对吗？”

    “是的，如果孩子非自愿的来到书苑，那一定也是事倍功半的。”

    “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可是，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愿意付钱。”

    “家长，我们书苑是免费的，这是规矩。”我看着这位妈妈眼中的祈盼，“您可以带孩子过来先做个测评，到时候我跟孩子聊一下，看看他的想法。”

    说着，这位妈妈眼里的泪瞬间夺眶而出。我赶忙给她递上纸巾，“要不您在这一坐，先跟我说说孩子的情况。”

    我将她领到靠里的沙发位置上坐下，从前台给她拿了瓶水，坐到她对面，“您先跟我说说孩子的情况。”

    “我们家大宝小的时候可听话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长大了成这样了。小的时候明明很好的，学习也好，老师经常夸她，各种文艺演出、诗词比赛，都是她代表班级去参加，学习成绩也非常好，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上了初中之后，她的成绩一落千丈。”说着，这位母亲又抽泣了起来。

    “您是想让我们帮她提分儿？”

    对面的人摇头，抽泣着继续说：“现在她跟我说不想上学，让我给她办退学。”泪如雨下，“我跟他爸都没有文化，知道没文化没文凭在社会上要吃很多苦，我们不想让她受这个罪，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她读大学。”

    “您有问过她为什么不想上学吗？”

    对面的母亲点头，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问了，可是她什么都不说。”说完又哭了起来。

    我看着对面的家长，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觉得不忍，“您有跟她班主任沟通过吗？”

    “我问她班主任了，是不是有人在学校里欺负她，在学校里有没有遭遇过霸凌，她班主任都说没有。”

    “那有没有问班主任，您家孩子上课的表现是怎么样的呢？”

    “老师说不听讲，上课非常消极，老师提问也不回答，老师说让我们做家长的平时多关心一下孩子。”说着眼泪又哗哗的流下来。

    “您跟爸爸平时上班很忙吗？”

    “我在商场卖衣服，他爸一直没上班在家炒股。”

    “那您家闺女不想上学，她爸爸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呢？”

    “他爸……”说道这里，对面的这位母亲又哭了起来，我只能不断地递纸巾，待情绪冷静些，她接着说：“她爸说，不上就不上，在家跟他学炒股照样能养活自己。”

    我默默的心中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一个211大学毕业，毕业后还不是在家待业。

    “他爸炒股，挣的不如赔的多，这么些年，往股市里投的钱也得有小百十万了，他是没算过总账，孩子跟着他炒股，能学成啥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好奇地开了句玩笑，“您女儿是不是被爸爸系统的培训过要当股神。”

    “当什么股神，他爸炒股就没挣着什么钱，以前我们俩做生意赚了点钱，现在全让他投股市里去了，要是挣了还好，要是赔了，房贷都还不起了。”

    额……话题偏了，不是再聊她孩子不上学的事吗，得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您现在想让孩子上学，孩子不想上学，爸爸对于孩子上学的态度不反对，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赞同，对吧。”

    对面的母亲点头。

    “平时是您负责孩子教育吗？”

    “我上班比较忙，家里还有老二，现在上三年级，姐姐从小很听话，不用我操心，所以我平时就管老二，她爸爸管姐姐多一些。”

    这是多子女家庭，父母家庭分工不均衡导致的长期矛盾呀！

    “你们家姐姐什么时候开始不想上学的？”

    “就今年，上了初一之后。”

    我盯着对面妈妈的眼睛，“平日里你们会表现出对弟弟的偏爱吗？”

    “没有吧，我们对姐姐和弟弟都是一样的，想吃什么、穿什么，都是买最好的。”

    “您会跟姐姐谈心吗？比如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有没有特别有意思的老师，有没有特别特立独行的同学？”

    “我平时上班比较忙嘛，再加上家里有两个孩子，姐姐又非常懂事，所以，没怎么跟姐姐这样聊过天。她爸爸应该会聊一些，因为平时都是她爸爸接送嘛。”

    “两个孩子都是爸爸接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我附和：“那爸爸还挺好的，孩子的童年有爸爸的陪伴，对孩子人格的成长帮助还挺大的。”

    “嗯，她跟她爸关系好，现在还在一张床上睡觉呢。”

    这是她进门后第一次笑，这个笑却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不自觉扶额，往窗外看了看，阳光确实刺眼，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弟弟是有单独的房间吗？”

    “弟弟跟我睡，他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我老公都不喜欢让老人帮忙带孩子，所以两个孩子都是我们自己拉扯大的。”

    我看着哭红的双眼满是自豪，内心如海浪般汹涌翻腾。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想孩子的时候就来你们着看看。”

    “我老公没有父母，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世了，他是他姐姐拉扯长大的。我们家姐妹三个，爸妈没那么稀罕孩子。”对面的母亲坐直了身子，“我不喜欢长辈干涉小辈的生活，当时找我老公的时候就是图他没爹没妈，这样我就不会有婆媳矛盾。”

    刚刚还在心中翻腾的海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空洞。

    我麻木的说：“可以带孩子来看看，做个测评，非一年级的招新除了笔试还会有一个面试，就是我们书苑会有五名专门负责招新的学员对您家孩子提一些问题，如果笔试面试都通过，就可以成为我们书苑的新学员。”

    “这么麻烦？”对面的妈妈身子微微前倾，“我们家姐姐脑子很好使，我听说你们书苑每年会参加全国很多的比赛，我们家姐姐一定会为你们书苑争光的。”

    我听着这些话微愣，仿佛这个声音不是出自我对面这个满脸哭红的人的嘴巴，耐着性子冷声道：“书苑有书苑的规矩，我没有权利更改。”

    “早说呀，那你去找你们老板过来，我跟他谈。”

    “我们老板现在不在国内，您可以下次再来。”

    “好吧。”对面的母亲冷下脸来，斜了我一眼，挎着她的小包踩着她5公分高的马丁靴快步离开。

    嘎达嘎达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铃声消失再空气中，我将桌子上的那瓶没拆封的水扔进垃圾桶，而后走到前台抽了一张纸巾擦手，接着一张又一张，反复擦拭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