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九章 太始仙会

    灵宝派每十二年会在春分时节进行一次全派弟子参与的重大活动,被命名为“太始仙会”。

    由于是难得的盛会,在太始仙会上还会让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优秀年轻弟子进行一番大比试,最后的胜利者也会得到相应奖励,昨天还被弃置荒野的顾佑,如今也有幸和这些真正的弟子们同台竞技。

    顾佑早上刚醒来,张管事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就来到他床边,张管事神色和善一如昨天晚上:“你赶快去换衣服吧,没有正式的冠服是不让参加仙会的。”

    “贫道王彦,是负责处理外门弟子事务的长老,弟子请随贫道一同沐浴更衣,然后参加仙会。”陌生中年人对顾佑说。

    “好,好。”有些受宠若惊的顾佑赶紧起身,告别张管事,随同王彦离开了自己曾居住一个月的小屋。

    顾佑随王彦进入静室,脱下破损多灰的粗布短衣和不时伤脚的草鞋,沐浴停当后穿上王彦为他准备的新衣,先是一身素雅青色的直裰,再披上绣太极八卦纹的杏黄大氅,头戴莲花宝冠,脚上所穿也变成了丝质的精致云履。

    装扮一新的顾佑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多少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同原本衣衫褴褛的役工已判若两人,顾佑看了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弟子并无趁手武器,难道要拿着扫帚跟拿剑的对手比试?再不然弟子就要赤手空拳了。”刚完成更衣的顾佑还是发慌。

    “贫道有多余铁剑一把,虽只为凡品,尚算锐利,可暂借一用。”王彦笑笑。

    王彦把铁剑亮出,剑长四尺,做工普通,顾佑接过剑比试了一下,觉得还算顺手,便收下铁剑,向王彦拱手道谢。

    有昏迷之前那次经历,顾佑对通往三清正殿的道路已略熟悉,离开静室、辞别王彦后便提着铁剑一个人走在山路之上。那段密布硫磺毒气的险途现下对他早已不是什么威胁,之后通过丛林也不再费力。

    走出森林后,沿途还不时有灵宝派弟子经过,装扮同自己几无差别,看上去也是一同参加仙会的,有的还二三人结伴而行、一路窃窃私语,似是早就熟识的密友。虽然并不认识这些弟子,但顾佑还是打起精神向他们逐一问好,而他们也是同样礼貌地向顾佑回礼。

    在弟子的闲聊中,他听到这年的仙会居然和二月十五的道德天尊诞辰重合了,因而将会被更隆重庆贺。与此同时,顾佑也多次听到一个词“公主”。

    灵宝派当中竟然有当朝公主拜入,顾佑也觉得十分新奇,从一个弟子口中,顾佑更是隐约听到公主的完整封号可能是“嘉阳公主”。想到可能会在仙会上遇到遥不可及的公主,兴奋的顾佑更是忘却赶路的疲惫,加快了脚步。

    在顾佑的心中,这“嘉阳公主”便是和梦中仙女几乎同等神圣的存在了。

    顾佑望到了宽广的河道,此时河上有不少小舟开过,每艘船上都三三两两立着衣着同他相似的人,撑船的人也都由夷人变成了灵宝派的正式役工,显然早有组织。这时一艘空着的船也靠到岸边,顾佑同另两个弟子一同奔上船。

    在航行一段时间后,那座曾经带给顾佑神奇经历的巍峨建筑重新映入他的眼帘。望着三清正殿,顾佑心里也十分激动,和两天前不同,顾佑这次将和其他弟子一样堂堂正正的朝拜这座如仙宫一般宏大华丽的建筑。

    此时顾佑周围的船只也越来越多,几乎把河面彻底铺满,船也慢了下来。由于船只过多,只能一艘艘在码头上停靠,排了好久才最终轮到顾佑。

    下船后他几乎无需刻意找路,跟着络绎不绝的人流便能约莫看出大致方向。最终他走上一条极宽广的大道,其上铺的都是光可鉴人的澄浆砖,宽足可供六辆马车并行。顾佑抬头看看太阳方位,感觉脚下大道大约是沿东西方向的。

    大道走了约一半,一座坐北朝南、形制精巧的殿堂从路边闪过,匾额上有清晰可见的“祖师殿”三个大字,有一些参拜完祖师的弟子从祖师殿里走出,汇入人流当中。

    大道尽头是一座牌坊形的山门,过山门便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即使只是透过山门,坐西向东的恢弘大殿也又一次完全展现在顾佑的面前。

    台阶前较上次多了两尊硕大的香炉,还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虽然王羲之尚未登场,但仍然可以望见有长老在大殿里走来走去。而台基之下更是人头攒动,所有出席的弟子都穿着同顾佑一样的杏黄色八卦衣,俨然构成一片杏黄色的海洋,他粗略估算到场的弟子不下万人。

    在这片杏黄色的海洋里,顾佑隐隐约约看到前方有一抹洁白闪过,那洁白如同天上的云一样纯净,而转瞬便飘然而过也跟云的变幻那么相似——大约是洁白的主人过于瘦小了吧。

    虽然没有任何确实的根据,但顾佑还是极为大胆地猜测:那站在最前方白衣的主人,一定就是弟子口中的“嘉阳公主”。

    而在此时,大殿的上方也出现了几个仙风道骨的身影,他们身上的衣服也以杏黄为主色,但更加华丽,头上的道冠也是珠玉琳琅,甚至从顾佑所站的位置也能看见其光芒,不过顾佑还无法窥他们身上衣饰的更多细节。

    看到这些身影,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顾佑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九人,居中一人长身玉立,仪表不凡,自是王羲之,他右手侧一人则似为女性,或许是全为女弟子组成之“坤”宫的宫主。

    “灵宝派掌门王羲之、乾宫方丈杨义、坤宫方丈王媚兰、离宫方丈许迈、坎宫方丈杜子恭、巽宫方丈葛巢甫、震宫方丈孙泰、艮宫方丈谢万、兑宫方丈郑清与众弟子今日诚心顶礼三清,共奉大道,于道德天尊降诞之日,春分之时,召集太始仙会于是处!”

    “行太一上清之斋,求仙念真,恭肃为首!”王羲之朗声道。

    几个围在台阶前方的弟子点燃了炉鼎中的香,顿时广场上青烟袅袅,丝丝香气沁人心脾,给人一种极为愉悦的感觉,不少陶醉于此的弟子纷纷闭上双眼感受香味。

    不过这不包括顾佑,吸下香气的他反而神情更振奋,借着身高优势四处张望,只见在正东的方向,一座高度至少有百丈开外的高塔的轮廓清晰可见,同上次只看见屋顶的高大建筑似乎是同一座。

    焚香之后便是诵经,由王羲之牵头,各宫方丈长老以至于顾佑等一众弟子随之跟进,从最基础的《道德经》开始,随后是《黄庭经》,最后以灵宝派特别尊奉的《太上洞玄灵宝经》收尾。

    再之后又有道乐演奏,几名来自“坤”宫的女弟子吹箫弹琴,好是引人瞩目,但那缕最神秘的白色却始终没有再度露面,仍保持着云山雾罩之感。

    在一项项科仪陆续完毕后已经时近正午,法会行将收尾,身在大殿中的王羲之步罡踏斗,向三清吟唱起庄严的颂词:“灵感洞太虚,飞步霄上冰。津趣鼓万流,潜凝真神登。无爱固无忧,高观稽首升!”

    “无量天尊!”念完颂词后王羲之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如同黄钟大吕一样浑厚。

    站在台下的近万弟子们也一同拱手作揖,朝着大殿方向深深鞠躬,齐声诵道:“无量天尊!”

    大斋和朝拜礼毕,大部分长老和年纪较大的弟子陆续返回日常修炼之处,而像顾佑这样的年轻弟子,在下午还有更艰巨的比试任务在等待他们。

    在顾佑眼里,他眼前那杏黄色的海洋开始逐渐散去,陆续有弟子掉头离去,也有站着不走的,有些迷惑的他开始向身侧的弟子们询问情况:

    “参加比试的弟子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先暂时留下来,接下来掌门会统一带大家去参加比试的。”一个较他略年长些的弟子答复道。

    就在顾佑四处询问的时候,弟子已经散去大半,大殿里那个有如洪钟的声音又传来了。

    “下午参加比试的年轻弟子们,都往前集中,统一随贫道去斗法广场!”

    听到掌门发声,包括顾佑在内的所有弟子都不敢造次,连忙往大殿方向走去,原本稀疏的人群一下子又密集了许多,而顾佑则又一次透过人群看见了那片白云一样优雅飘逸的身影,这次剩余的弟子已经无法遮挡他的视线。

    那一定是嘉阳公主,一定是,不会有错的,顾佑一边望着白色的身影,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在顾佑心绪复杂的时候,王羲之已经从大殿的台阶上徐徐走下,在前方弟子注目下向大殿后方绕去。

    “随贫道一起走!”王羲之往身后有力地一摆手,向弟子们指示了要去的地方。洁白身影最先往王羲之所指方向飘然而去,其他前排弟子也陆续跟进,最后站在后方的顾佑等人也踏上了同样的道路。

    在王羲之带领下,所有参加比试的弟子,以及八宫方丈和担负裁判、勤务等职责的长老、管事们都有条不紊从三清正殿后方绕过,走上一条小路。

    这一路上虽然都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山地,但沿途都是高耸的围墙,看不到四周建筑。顾佑以太阳方位的变化,大略推算掌门是带着大家往东北方向走。

    走了约二三刻后,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个颇有规模的广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里就是供灵宝派弟子比试的场所了。

    八座还罩在红布里的擂台依八卦方位置于广场周边,每次可供十六人进行比试,而盆地中央则设有一个巨大的圆坛,以黑白石砌成太极图案。广场四周并无围墙,只是以铁链做围。

    顾佑觉得广场上的天空看着仿佛都比别处澄澈,头顶的蔚蓝当中只有丝丝流云曳过。广场上亦有数只仙鹤闲庭信步,时不时会飞入高天,唳声高亢动情。

    王羲之和八位方丈登上太极圆坛,在几百名弟子的注目下向他们宣读了比试的基本规则:嘉阳公主、谢玄、桓冲等十六名最出色弟子作为种子选手可以直接晋级三十二强,而绝大多数普通弟子,就只能通过百里挑一、一场定胜负的艰难厮杀来决出另外十六名选手,同以逸待劳的种子们展开决战。

    比试没有时间限制,一方被击倒后在十个数后不起来或者被击落擂台自动判负,当然也可以主动认输。

    王羲之手一挥,八卷竹简作成的大榜便在八个卦位上徐徐展开,不加任何支撑或悬挂地浮在所有弟子面前,紧接着八面大榜上就开始出现闪烁跳动的光影,随着光影变幻的速度越来越慢,它们逐渐组成了一行行泛着明亮金色的文字,那就是每一个擂台上弟子比试的对阵情况,排在越上方的弟子可以越先参加比试。

    坛下的弟子们个个瞪大眼睛,在大榜上焦急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而当名字出现后便一个个奔往大榜方位对应的擂台排队等候,由于人数并不能精确被二整除,间或会有弟子轮空。八张对阵表很快就列到二三十行开外,此时还围在圆坛周围的弟子反而是少数了。

    顾佑就是这少数人之一,他在八面大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时而仰头时而蹲下,不曾漏过任何一处角落,在外人看来四处跑动的他就像一只在火光下径迹凌乱的飞蛾。一行行的弟子名字陆续闪现,然而顾佑却迟迟无法在榜上窥见自己的位置。

    不知不觉间,榜上最上方几行对阵的一方名字暗了下来,标志着比试胜负已分,随即这些决出胜负的对阵也从竹简上消失,下方仍在等待中的对阵则陆续移动到上一行,还在坛下等待的弟子们则早已寥寥无几。

    这时顾佑也终于在接近“震”位大榜底端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没注意对手是谁就忙向正东方奔去。

    擂台上的红布已经被摘下,露出用铁链连接而成的围栏,他前方等待的弟子们也已经排出一条不短的队列。顾佑仿效他们脱下大氅、摘掉宝冠,只留下干练的短衣以便比试。

    第一轮比试的弟子大部分实力平平,很多人只能发出颜色不纯的淡淡真气,比试很快变成了简单的斗剑乃至拳脚格斗,甚至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而那些修为相对较高,比对手明显强出一个层次的弟子,则把比试变成了自己的碾压局,只需出手一两下就分出胜负。

    站在台下的顾佑,看着这些水平不高的比试也有些忍俊不禁,他对自己又重新生出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