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一章 九幽奇毒

    一番苦战下来,虽然全歼了魔人,但杨义和司马芸也无暇庆祝,顾佑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年轻的生命随时可能熄灭。

    “顾佑——顾佑——”貌似瘦弱的司马芸竟展现出外人难以置信的力气,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顾佑。杨义则默不作声凝立在漫天雨水中,看着司马芸向自己走来。

    “快来人,别让他死了!”此时的司马芸同平日冷若冰霜的样子已经判若两人,不住地失态娇呼,声音在哗哗的雨中回荡。

    她原本洁白的长衣此时早已沾满了狰狞的猩红和乌黑的泥水,头发被雨冲得凌乱不堪,随意地耷到肩上,双眼完全红肿了,脚上的丝鞋一只被泥浆弄做了“泥鞋”,另一只丢了,完全没有了公主的仪态。

    作为修仙有所成的人,司马芸虽然外表娇小,但抱起顾佑这样一个也不算很重的人还是问题不大的。但杨义看见司马芸抱着比自己大得多的顾佑的样子,内心仍是一阵阵作疼。

    当司马芸走到杨义面前时,杨义一把接过顾佑,撕开他的上衣后对伤口念起法诀,淡粉色暖雾自剑上生发,顾佑胸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本就没伤到要害,遇到暖雾也很快愈合,嫩肉结成了痂,看上去至少不会继续失血下去了。

    不过顾佑仍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呼吸也明显越来越弱,仍未能摆脱性命之危。

    “师叔,看那里!”眼尖的司马芸指向顾佑袒露的胸膛,一道黑线若隐若现,顺着经脉的方向,朝顾佑心脏逐渐靠近,已逼近到只有五六寸处,显然魔人刺入顾佑身体的匕首上沾了毒,并顺着血液流动。

    “可恨,竟然用了九幽毒!”杨义见那黑线便愤然道。

    “先师和掌门说过西胡魔人的事情,他们多有会炼毒者,出手极为狠辣,其中最凶狠一种便是九幽,哪怕是‘太清’境的真人,想抵住这毒都不容易!”杨义快速回想着关于九幽毒的事情。

    顾佑胸前黑线在两人说话那时候,已经蔓延到四寸处,杨义也不再镇定了:“掌门一直对他有异乎寻常的器重,贫道不能让这个年轻人白白牺牲掉……不过……魔人用的毒太厉害了……要救活他,贫道可能也需要献出毕生功力来。”

    “师叔,这样可以吗?”

    “虽然贫道的功力可能不保,但眼下为了这样一个有一颗赤子之心而又根骨不凡的年轻人,贫道也只能尽力为之了!”

    杨义把顾佑置于地上,彻底扯掉他上衣,对几处主要穴位一点,顾佑身上经脉就泛起微微蓝光,可以透过皮肤看到,甚至脏腑的轮廓都在皮肤上若隐若现。

    杨义凝神屏息、双手前举,从掌心逼出自身真气流向顾佑身体,顾佑经脉被真气流及的地方很快变成了粉色,与毒气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而他的身体在强力真气托举之下已是悬于空中。

    一旁的司马芸也能感到这种力道,她看到这位师叔头发在脑后飘扬、袖子也因真气充盈变得鼓鼓囊囊。

    真气流动的速度比毒气快得多,但毒气毕竟太近了,二者迎头相碰时已是离心脏不及二寸。接下来黑色和粉色陷入相持,虽然毒气稍有退却,离心脏仍还有三寸左右。

    杨义几乎把全身真气都提出,他的头发开始一点点变白,脸上的皱纹也越发明显,一旁的司马芸甚至听到极明显的“叭叭”声,这无疑只能是内丹在崩解。

    经过这么一番努力,威胁顾佑性命的黑色毒气才开始一点点退却,最终彻底被赶出主要的血脉。而粉色的真气则从心脏出发向顾佑的五脏六腑流去,将其包裹在内。

    虽然剧毒退却了,但杨义的头发和胡子也为此彻底变成了白色,外貌一下子苍老憔悴许多,身子也开始变得颤巍巍。

    司马芸知道她这位师叔的修为经这一番折腾已经损耗大半,日后已难有作为了,于是她一把将顾佑揽到自己怀中。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司马芸直接用左手托起顾佑头颈,以便端详这个与自己似乎有不解之缘的年轻人。

    令司马芸吃惊的是,黑气从顾佑心口和经脉退却后反而向四周皮肤弥漫,未几他全身大半皮肤都变成一种发黑的青色。她望向老态尽显的杨义,知道油尽灯枯的他也没有能力再治疗顾佑第二次了。

    她自己并不知如何医治顾佑,只能像抱婴儿一般轻声抚慰。令她有些困惑的是,在顾佑全身皮肤泛青的时候,他的心跳和呼吸声反而更有力了。

    顾佑身体情形的恶化被司马芸看得一清二楚:已变作青黑色的皮肤逐渐肿胀起疱,最大的疱可达铜钱大小,随之水疱又一一开始破裂,鲜红的血肉随之裸露出来,像肉汤一样的血水也从从中滴落,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即便他的双腿还有裤子包裹,但也明显被血水洇成深色。

    司马芸害怕带毒的血会伤及自己,只好用大袖卷住顾佑全身,避免从顾佑身上流出的任何液体溅到自己皮肤上,很快她的衣服也是污迹斑斑。

    一股股强烈的血腥刺激着司马芸的鼻腔,怀中之人形象早已面目全非:焦黑的皮肤和溃烂的红色血肉交织在从头到脚的地方,几无一块好的皮肉,身上经脉暴露在外,双眼眼球都已凸起,头顶的头发也开始脱落。

    盯着顾佑无法辨识的脸,司马芸最开始觉得有些不寒而栗,甚至有些想把他扔掉。但是她隔着破烂的皮肉无意间瞥见——也许是因为真气保护的缘故——顾佑的五脏似乎仍然是完好而充盈的。看上去他并不是没有了生的希望?

    面对这个生命力顽强的少年,司马芸改变了原本的想法,那张腐坏之前的、并不算英俊的脸庞,以及唇下的黑痣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太始仙会、梦中奇遇、同乘一车乃至于被顾佑救下一命的种种往事陆续回现。

    这个少年并没有跟自己谋过几面,但遇到魔人却几乎毫无保留地与自己默契配合,又冒着生命危险救了自己一命,可他似乎不仅仅是救了自己的命?

    经过今天这一役,司马芸一向高冷的心大大松动了。不知不觉间,她对怀里的少年萌生出丝丝心动,这是之前对同龄人绝没有过的。

    雨停了,但天空还是漫布着铁灰色的重重积云,望之让人压抑。杨义和抱着顾佑的司马芸心情沉重,低头默默前行。一条蜿蜒的小溪横在他们面前,这就是青溪,小溪对面是建康城,青溪便是天然的城壕。

    司马芸走上小桥,以剑代拐的杨义颤巍巍跟在她身后,迎面是成队的卫兵。

    “你们乃何许人也?若无过所或其他凭证,不得入城!”两侧卫兵看到杨义和司马芸皆是蓬头垢面、遍身尘土的窘样,把手中长戟横在门洞前,不许他们前行。

    司马芸单靠左手在腰间摸索,找出公主令牌,向卫兵出示。惊魂未定,又是疲惫和忧虑交织的她也没力气开口回答了,只能静静等待卫兵的反应。

    卫兵什长走上近处,看到了鎏金的令牌上“嘉阳公主”四个字,原本愠怒的神色也舒展开了。“为公主让道——”随着什长拉高嗓子的声音,其余卫兵也各自把长戟收起,让司马芸和杨义通过,二人随即缓缓走入建康城中。

    这时顾佑恢复了一点知觉,感到自己似乎被什么人抱着往前走,可是却无法看见四周的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微弱光感,同时也无法开口说话。

    不过他的听觉还很清楚,甚至身旁之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可以辨明:这明显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女孩子——自然只可能是司马芸了。由于两人的身高差距,顾佑的下半身几乎垂到地上,实际上算是被司马芸拖着走的。

    可是此刻他也无法体会到被日夜仰慕之人拥入怀中的任何幸福,因为溃烂的剧痛正从全身上下不住袭来,直入骨髓。身下所衬的衣料为他带来明显的滑腻感,而衣料沾上血肉又增加了几分刺痛。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皮肉正如同过筛的米一样往下掉落,随之是头发飘落的“簌簌”声,难耐苦痛又口不能言的他竟不由自主地发出闷哼声。

    “你救了我,我也一定救你!”顾佑因为剧痛再度昏过去之前,这样一句天籁一般的清澈声音传入他的耳廓。

    “这一定是司马芸了!”这是他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浮现的最后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