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章 苦斗魔人

    顾佑顶上斗笠,不顾尚未停歇的雨就跳下马车,尽情地望着雨中的四周景色,以及那若隐若现的建康城。

    他长打了一个哈欠,舒展一下因疲惫略嫌僵硬的腰肢,而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灌丛中异样的“簌簌”声。

    几乎同时,一串怪人猛地跳出来挡在马车前,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二十来人。他们头戴兜帽,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如鹰钩一样突兀的大鼻子和深陷的眼窝,一望便来自异域。

    对于从小在江南长大的顾佑来讲,这些相貌奇特的人也是头一回得见,怪人中有两三人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顾佑很确信那绝不是在江左士人中流传最广的中州腔调。

    怪人交谈完毕,为首一人就操起口音生硬、极不流利的中州话讲起:“闻贵国公主,将返建康,圣教久慕公主才貌俱绝,有请公主随我等一同前行,会见圣使!”

    听到这些人要求把司马芸交出来,顾佑火冒三丈,抽出光泽鲜亮的银松剑,往身前一横。即使不论及此,他们自报的“圣教”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的称呼也表明这些人显然绝非善类。

    “可恶,西胡魔人竟摸到建康了!”杨义愤愤道,随之他也将手中灵剑一亮,纵身跃下马车迎敌。

    “你们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魔人恼道,他狠狠地挥了一下弯刀,其他魔人也各自亮出兵刃,向马扑来。

    “秋菊落英!”顾佑再一次使出他最熟悉的仙法,色泽明亮的花瓣也从他的银松剑上生发,飘向对面这些面貌可憎的怪人。

    魔人首领口吐黑雾,与花瓣迎面相碰,花瓣遇到毒雾一下子就全蔫了,颜色也随之变作黑色或灰色,无精打采地飘落到地上。不过毒雾也被冲得四分五裂,间或有的落到魔人脸上,他们皮肤上顿时冒出火烧火燎的水疱。

    “那些邪魔中人,他们信奉之魔教既非三清正道亦非天竺佛法,而是波斯之邪神胡天。他们出手敏如闪电而又凶狠毒辣,招招带毒,稍有不慎即会为其所害,当心啊!”杨义赶忙提醒。

    顾佑正起精神来继续迎战这些魔人,此时司马芸也跳下马车抖起白绫与顾佑、杨义一同对敌。

    面对这些魔人的特点,稍加思考的顾佑选择了“薜荔女萝”仙法以迎敌。随着他的法诀,粗大的藤魔从银松剑上应声喷出,向四方延伸,魔人被藤蔓绊倒甚至缠住,带刺的藤蔓在他们身上弄了不少伤,但还无法对魔人造成根本的威胁。

    有魔人试图以毒雾对付藤蔓,藤蔓在毒雾下和花瓣一样枯萎了,但熟练运作着仙法的顾佑仍能源源不断的召出藤蔓来,魔人暂时无可奈何。

    杨义舞剑技法极为娴熟,剑光同真气融为一体,化作一片乳白色的云,把他全身罩于其中,魔人无从下手,又不时有利剑形状的光影从杨义舞出的剑云当中飞出,被其击中的魔人皆头破血流。

    但另一方面,魔人身姿滑得如泥鳅一般,一眨眼工夫就能蹿出一段道来,在最初的惊慌过后便通过走位避开大多数剑光,于是杨义也难以对魔人造成太大有效杀伤了。

    相比顾佑甚至杨义,司马芸的仙法对付这些魔人的效果似乎更好,当冷雾和冰刃从白绫上接踵喷出时,魔人移动再迅速也难以躲过这些覆盖面积较大的仙法。在冷雾下修为较差的魔人行动越发迟缓,有的更是跌倒在地,被杨义拔剑结果。

    见手下因司马芸的仙法而死,魔人头领对她大为忌惮,再加上见她是女子、又手无利刃,猜她可能不耐近战,于是只带了两三个手下就一头向司马芸扑来,而要其他还剩的十几个手下全去同杨义作战,看起来只有自守之力的顾佑则似乎被他忽略了。

    司马芸舞着白绫试图抵挡魔人头领,但还是吃力了一点。与魔人头领一同作战的手下虽然战力远弱于己,但通过和头领的配合也足以使司马芸越发忙乱,面纱和发簪都已不知何时掉落。

    身在一旁的顾佑眼见着那弯刀离司马芸越来越近,甚至同白绫擦肩而过,同时她脸上也开始流露出仙会时谢道韫那样的惊慌神色。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顾佑握紧银松剑,像一支弩箭一样从藤蔓中跃出,扑向司马芸身前。当头领的弯刀已经抡开,行将向司马芸头上劈去时,顾佑的剑也同时“铛”的一声从侧面刺来,挡开了这一击。

    司马芸见顾佑来援,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浅笑。由于现下形势紧张,司马芸不便开口,只是用目光示意顾佑两下,看上去是让他先解决头领左手边的一个跟班。

    此人身形粗短,修为也明显不高,但通过配合头领跑位足以牵扯司马芸不少精力。顾佑领会司马芸用意,手中银松剑指向魔人,真气迸发,魔人虽欲躲闪,但还是被径直削掉小半边脸。随着魔人的凄厉叫声,发黑的血液和污浊的脑浆沾满了他脑袋,一只眼球也迸出了。

    头领见状,赶紧让另外两个跟班把伤者扶开,而自己则全力对付这个半路杀来的年轻人。

    魔人头领将弯刀一扬,一股带着腥臭味的黑雾便应声而起,迅速膨胀,大有将顾佑吞没之势。顾佑见状急忙一把拉过司马芸,在毒雾将把二人包围之前以“真元护体”召出了光罩,把二人保护在当中。

    顾佑与司马芸立在光罩里,周围不过尺余,连稍微转一下身都难,四周皆是一片漆黑,不时还有魔人的狞笑声传来。一直在娇惯中长大的司马芸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恐惧之下脸色比起平常又白上三分,嘴唇也几乎变成了青色,双手无意识地微微抖动,最后下意识地倒到身边唯一的倚仗旁边。

    顾佑自然也感到有软软的东西倚靠在自己身上,虽然这身体已经几乎没有人的温度,但他还是张开双臂抱住了司马芸,直到怀中女孩略微恢复精力,抬起头望向他,他和她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第一次对视。

    司马芸看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的眼光时,心里也稍稍振作了一些,他的身子骨还嫌稚嫩,但对于她已足称坚实,同时他的怀抱也带给她相当的暖意。他肤色或许黑了一点,相貌亦不算英俊,但看得出是相当健康而精干的。

    她此前从未把同龄人放在眼中,即使眼前之人曾在仙会上与她周旋许久、又曾亲入闺房目睹玉如意玄奇也不例外,不过这次,她对他似乎有那么一丝心动了。

    而对于顾佑,这是他头一次近距离端详司马芸那仙子般的惊世面容,虽然凤目因为之前的疲倦和恐惧已经不复传神,观之仍是澄澈异常,她原本泛青的脸庞因为失血已经变作全然的白色,失去簪钗制约的长发也自然飘落,直垂至脚际。

    由于身高差距,司马芸双手只触及顾佑肋处,顾佑感到热量正从痒点源源流向司马芸冰凉的双手,多少有些难受。但当他看到她原本全无表情的脸上,嘴角似在微微上扬时,便坦然承受下了这一切。

    也在此时,顾佑听到四周传来的“簌簌”声,那是光罩在毒雾侵蚀下逐渐松动的迹象,看来毒雾之威还是被他低估了。他在再度轻抚司马芸的脊背后就把目光从她那里移开,转而望向头顶。

    顾佑双手朝天举起、双掌平放成托举之势,真气从掌中生发,汩汩注入光罩,很快簌簌声就消失了,光罩再度稳定。

    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坚持了一字多时间,直到一声带三分娇意的哈欠传入顾佑耳中,而司马芸扣在顾佑身上的双臂也在慢慢下滑。

    顾佑开始有些急了,虽然司马芸修为要高于己,但她的身体也并未如自己一般经过龙血改造,肯定是难以在空气越发污浊的狭小空间中生存的。

    “再这样下去我们要么在光罩里慢慢憋死,要么失去光罩被毒死。”顾佑焦急地对司马芸说。

    “你用的真元护体,或者其他任何仙法的效力都和施法者的修为有关,如果让修为高的,比如掌门真人来施放真元护体,就可以召出直径数丈的大光罩。”司马芸虽然双眼已开始惺忪,语气却变得冷静起来。

    “我把我的真气输给你,这样你就能召出更大的光罩了。”说到这,司马芸的眉眼上也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司马芸难以起身转身,只好把手指叩于顾佑前胸正中,白色真气从指上生发流入顾佑任脉。顾佑骤觉全身轻松许多。与此同时光罩也逐渐被撑大,最后直径达到七八尺,同时也不再有崩塌之虞,两人可以在其中走动、以及畅通呼吸了。

    也是在此时,毒雾开始逐渐消退,四周景象重新可见,显然魔人放弃了毒雾攻击。魔人头领转而拿着弯刀狠狠向光罩上劈去,这一击竟弄得“咔咔”声来,甚至顾佑都感觉双臂发麻。

    一道道呈蜡黄色的狰狞半月从弯刀上发出,撞向光罩,“咔咔”声越发明显,顾佑即便满头大汗也难以招架。最终光罩被彻底击碎,顾佑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幸而司马芸倒未受波及。

    魔人头领一下子就闪到顾佑身旁,举刀直朝顾佑脑袋劈去,在这间不容发之时,司马芸手中白绫也飞出缠在刀上,刀无法劈断极富韧性的白绫,头领一时有些忙乱。

    顾佑眼疾手快,抓过银松剑狠狠刺了头领的脚,随着一声厉叫,头领连退数尺,而顾佑则借机重新爬起。

    魔人头领同顾佑和司马芸二人缠斗近一刻而丝毫不占下风,是时顾佑所熟知的法诀已全数用完,而杨义在另一边同数个魔人纠缠在一起,根本无力来援。

    顾佑眼中渐生焦虑之色,此时司马芸已贴近他耳边,随之轻声吩咐了一句。悟性不差的顾佑马上后退两步,猛一蹬地纵跃而起,同时司马芸也一并跃起。

    司马芸将白绫一抻,白绫竟生生笔直立起,她再抖动几下白绫又盘旋起来,同时口中也念起法诀,随之她向顾佑使眼色轻轻示意,顾佑便把剑伸入白绫当中。

    魔人头领虽不知两人所用法术是何来头,但为防万一,也跃起接战。

    盘旋的白绫发出冰雪一般皎白的光芒,而银松剑则泛起苍青色的辉光,较之白绫又胜一筹,随着光亮愈加耀眼,青色辉光已壮大的如松树一般,竟把顾佑和司马芸完全笼于其中。

    白色辉光柔和地在“松树”上盘了一道又一道。每绕一圈,辉光都强上一分,还带着几分灼人之意,魔人头领感觉刺眼,赶忙落到地上,转身背过辉光,但这却无法阻挡阵阵热意。当白光绕到松树顶端时,青白二色瞬时合二为一,变作泛紫的淡蓝,又砰然炸裂,霎时光亮足有太阳上百倍。

    这威力巨大的一招乃是“青松傲雪”,需两人分别使出水系和木系仙法发起合击,是王羲之在临走前向司马芸特意传授的。

    在夺目的光芒下,魔人头领无所遁形,被烤作一缕轻烟飘去,那三个受伤退下的跟班也是一同的命运,甚至地上的砂石也都被高温烧融。

    光柱逐渐消失,二人重新缓缓落地,这时顾佑才有工夫在脑海里回味司马芸吩咐他的那句话:“我主你次,合击魔人!”

    杨义那一边也只剩最后两个魔人还在顽抗了,见取胜无望,一人大张嘴把手中佩刀一口吞下,带着腥味的黑血便从喉中喷出;另一人更是直接把刀往胸膛刺去,他的内脏随之流出,同样冒着黑气,朝着杨义冲去。顾佑远远看到也为师叔捏一把汗。

    杨义奋力闪避,逃过一劫,但也因此重心不稳,踉跄栽到地上,由于地面相当湿滑,他暂时无法爬起。魔人自戕喷出的毒血喷到灌木丛上,灌木霎时焦枯了一大片,其间还泛着烧肉的焦臭味。

    “这是西胡邪魔之术,他们称之为‘七圣刀’,乃是用利器坏伤自身血肉以为献祭发起进攻,必要时还可自裁以献出全身精血。其势阴毒无比,活物沾之即死,若非道行高深至一定层次,极难防御!”杨义挣扎着爬起来,还不忘向两个年轻人吩咐。

    环顾四周,除开化灰的头领,二十多个魔人七七八八地倒伏在地上,谅是无一活口,而三人都是毫发未损。不过三人虽说未有负伤,但形容都已极为狼狈,顾佑和杨义全身泥浆、衣服多处破损自不待言,司马芸也掉了一只鞋,只好赤脚立于泥地之中。

    顾佑感到庆幸和释然,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这些魔人即使不考虑具体立场也无疑是心狠手辣的恶人,并且要置他于死地,但亲手杀人还是让他多少有负罪感。此外虽然他此前亲身经历过父亲的去世,不过一次目睹这么多人一齐死去还是破天荒的。

    在三人本以为大获全胜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倏忽从地上起来,朝司马芸扑来,匕首直指向她的胸膛。不论是有意装死还是幸而未死,这漏网的魔人随时会将把来之不易的胜局毁于一旦。

    司马芸毕竟是刚及笄的少女,一向生活在温室中的她对这样的险境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恐惧之下已完全无法施法。此时法力最高的杨义距她尚有些距离,完全无法营救,只有顾佑离得近些,但如以兵械格挡谅也很难挡住“一寸短,一寸险”的这一击。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顾佑不顾一切,纵身挡在司马芸身前,魔人的利刃从顾佑的后背刺入,鲜血随之喷溅而出。除了剧痛外他感到身体因为失血在逐渐变凉,意识也随之迅速模糊,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到地上,连喊叫都没来得及。

    昏迷前顾佑最后一次仰起头,眼中是司马芸的样子,直觉中感到她眼角似乎还有一丝泪水……

    魔人刺中了顾佑,也为司马芸争得了足够的时间。惊魂未定的她也不顾念什么法诀,也不想着使用自己手上那条白绫,而是几乎不假思索就抓过仍在顾佑手中、被莹亮真气包裹的银松剑,反手向已无暇发动第二击的魔人手臂斩去。她几乎不需怎么用劲,那握着匕首的手臂就像枯树枝一样被轻易砍断了。

    司马芸在初入灵宝派时练过竹剑,操纵比较轻便的银松剑还不成问题,她见魔人哀嚎摔倒,反手又斩断了他的另一只手臂,接着紧咬牙根一剑剑砍下去,直到魔人全身已无一块完好皮肉,她才劈下最后一剑,随之一颗血糊糊的头颅滚入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