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九章 重返夷洲

    顾佑沐浴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之下,一角蓝色也出现在他脚下的遥远天际,他离大海越来越近,近午时已经完全飞到东海之上。

    相比上一次,这回他没了杨义的指引,只能靠自己探索前路。为了不迷失方向他不敢离开海岸太远,同时也极力控制速度不至于过快。

    此时虽然顾佑右手侧不时有大小岛屿掠过,但左手侧一直都是浩渺的海洋,无论飞多远都看不着可见的变化,他对于夷洲究竟在何处越发没有准确把握。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危险的事情也向顾佑袭来。

    至下午时,他忽然感到发丝被风撩起,飘向左手的方向,甚至冠帽都有些不稳的迹象,明显是有风吹来的样子。这股西风越来越猛,顾佑的袖子都被扯得向东飘了起来,他的头发更是快要被风硬生生地拽掉了。

    现下他连维持身体的平衡都很困难,尤其是还不能让杨义的骨灰掉落,想保持大致固定的方向更是痴人说梦了。

    他的身体在气流中如一枚树叶般飘摇,有时甚至会整个儿翻成头下脚上的样子。岛屿在他眼中忽远忽近,但总的来讲还是逐渐趋远的。

    到最后,头晕目眩的顾佑已经不敢睁眼,在闭上的双眼前则仿佛闪着一道道金光。

    终于风开始变弱,他可以大体维持平飞的姿势了,但头脑已有些昏沉的他重新放眼身下,只剩一泓浩渺无际、波浪荡漾的海面,最后的岛屿不知何时早已沉入地平线之下。

    除太阳外没有任何标志可参考的顾佑只能一再放慢速度,甚至慢到了维持不了飞行的程度,他全身都在摇摇晃晃中下坠,最终降到几乎只有原本一半的程度,眼中能看到的景象也狭窄了不少。

    幸而这时风已经几乎停了,他可以根据太阳方位重新沿大体正南的方向前行。

    日将西斜时,在顾佑正前略偏左的方位突然出现几道突兀的暗色,似是陆地所在,论起方位跟王掌门所谈论的“夷洲”也有不少重合之处。

    他对此没有多少底细,但他也不敢冒着黑夜御剑飞行,因而也只能向这片十分明显的陆地飞去了。

    在朦胧的暮色下,顾佑看到越来越多的海鸟从他身边飞过,一片逐渐扩大的陆地也出现在自己所飞行的方向上,其上多有遍布森林的山地。只有夷洲这样的大岛才可能有这么大的土地,看到这里他也逐渐放心了,随即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但很不幸,算上之前从建康出发的飞行,他御剑飞过的里程足足比跟随杨义的那次长了一倍还多,自己的修为似乎还不足以控制这么远距离的飞行。

    随着逐渐接近海岸线,他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开始失去平衡,抖动着不停下落,即使这时夷洲的土地已经完全展开在视线中不远的地方了。

    顾佑感到全身都在脱力,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让自己安全降落而非失控坠落的问题。他念起杨义传授给他的关于降落的法诀来,下降的速度也随之越来越慢,最终下落到了大海中。

    万幸的是,这里离海岸也只有三百多步的距离了,海水不算深,个高的顾佑还能把半个头露出外面而让双脚踏到海底的沙石上。

    顾佑踏着海床向岸边走去,海岸逐渐露出其真容:这里显然同灵宝派所居的淡水河流域有相当的距离,海滩上到处散布着低矮的礁石,而没有惯常的沙滩,礁石上覆盖着一层红红绿绿的颜色。

    而随着顾佑的前进,他也逐渐感到脚底的不适感,海床上的沙地变成了硌脚的岩石,每迈一步都不得不十二分小心。等他终于走上陆地时,才发现脚底很滑,像是生着海藻,而且礁石形状嶙峋、坑坑洼洼,可供人踏足的地方很少,几乎需要踮着脚才能在上面行走。

    顾佑一步一趔趄地在礁石上迈着步子,摔倒了好几次,衣服多有撕破,膝盖也都磕出血了,最终足足花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了这道不过三里上下的藻礁,来到更踏实的土地之上。

    这时天已是深紫色,只有西边的大海上还有丝丝余光,顾佑抓紧借最后一点光亮打量周围景色。

    沿海的树林同他在山中或者淡水河盆地里看到的莽苍森林差别明显,树只是三四丈高的小树,枝干也都显细弱,时而还可见叶片极为阔大的芭蕉与棕榈,地上更没有那种阻碍前进的树根或藤蔓,若要通过不难。

    顾佑隐约看到这丛林可以直通向远方山地,便迈步向其中进发,可他并不知道前方何处是路,也找不见人迹,只能尽力摸索。

    经过礁石和林地后,顾佑脚上的鞋彻底磨破了,久未曾进食的肠胃也咕咕作响,伴随他的只有林中不时响起的虫鸣声,渐感不支的他倚到一棵树旁,打算稍微歇息。

    在树木的空隙当中,他隐约看到一抹鲜亮的红光浮现,同森林的素淡幽暗迥然异趣。他揉揉眼睛,再三确信这不是累昏了头后的错觉后,便相信这一定是火光,而有火光就一定有人迹,也就可以为自己提供接济和住处了。

    那火光又晃了几下,随之又有几道相似的火光闪现,顾佑可以从其中大致估算出这些擎着火把的人所处方位远近,便追着火光方向走去。最终他看到一队赤裸上身、腰围兽皮的夷人,他们身上都似乎画着什么花纹,其中有人还扛着刚猎获的鹿。

    顾佑忖自己根本不掌握夷人话,为避免生乱便只是提着剑跟在夷人身后默默赶路,而不尝试跟他们交流。

    顾佑身前的夷人一边扛着死鹿,一边喊着节奏有力、质朴粗野的号子。具体到他目力所及的正前方几人,他们身上的纹身都是动物样子的,赤裸的肌肤上悬着一串串贝壳,手中拿的则是未经雕琢的石斧和削尖的木棒。

    也许自然的气息就是这样的吧!望着夷人背影的顾佑这么想着。

    顾佑跟着夷人走上一条在林间开辟的小道,小道不算宽,地表未经分毫修整,其间仍然有不少未被清除的树根残留,昭示着夷人的技艺还很落后。

    小路的尽头便是夷人的住处,他们在森林中尽可能清理出一片方圆二百多步的广场,中间是火塘,四周布有一圈圈用竹子和茅草扎成的小屋,几乎没有额外的装饰,但已经足以使奔波了一整天的顾佑感到满意了。他想到自己所读道经中的教导,也许这便是道德天尊心中“小国寡民”的形貌?

    夷人们把猎获的鹿抬到火塘边后就放下了,一些留着长头发的夷人女人则领着小孩前来欢迎猎手凯归,甚至几只土狗也从不知何处蹿出,汪汪地叫着,不过这时所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顾佑的存在。

    整个村子的夷人都聚到猎物周围,他们剥掉了死鹿的皮,将其架到火上烧烤,很快鹿肉就发出哔哔的焦脆声,连带着炽热的火焰都带了几分肉香。

    夷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围着火塘开怀舞动,脖颈上的各种饰物抖得哗哗作响,口里也呜哩哇啦地说着夷语,显然沉浸在猎归的喜悦当中。

    顾佑没有走上前,而是退到一颗大树后面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开始琢磨如何能博得夷人的信任。

    这夷人的村落虽然设施质朴,比四周的荒山野地终究是好上许多,还颇有几分“鸡犬之声相闻”的风貌,作为投宿的去处确实不错。但他对夷人的语言一窍不同,又兼身带利刃,如果稍有解释不清就可能不但彻底失去夷人的信任,还会惹出流血事件来。

    几番琢磨后,他想到了自己的仙法,如果能御剑现身于夷人身上,也许夷人就会对自己以神明视之?不过以往几次握剑平飞的身姿显然不会太吸引夷人,他过往还从没有立于剑上御剑的经验,而且现在他也感到体内真气不甚丰沛,支持不了太长时间的御剑了,但这一次他还是必须临难而上。

    顾佑弯下腰,双手捧着银松剑轻轻放到地上,银松剑在真气的托举下漂浮了起来,离地面尚有寸许,像一盏灯一样把四周土地照得微微发白。

    他深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踩着银松剑之上,虽然剑宽不比脚尖大多少,可顾佑却感觉仿佛踏上一块平整的白石,没有任何悬空的感觉。

    一颗心落地的顾佑放心地把左脚也踩上了银松剑,默默念起御剑法诀,剑下真气越发充盈,托举着他上升,他并不觉得有任何摇摆与不平衡。最终他连人带剑从树冠中飞出,进入莽莽夜空之中。

    升到高处的顾佑一眼望见了闪烁于枝叶当中的通红火光,蹬着银松剑向那个方向飞去,夷人村落的全景很快便尽收眼底,不再紧张的顾佑向脚下的身影挥手致意。

    沉浸在欢悦中的夷人也注意到了他,起初都感到惊慌:小孩躲到妇女身后;妇女躲到男子身后;男子则把石矛石箭指向这个天上的奇怪存在。

    顾佑从空中看到夷人反应后,只是轻抖衣袖,淡淡的青绿真气便从指间如飘拂的薄纱般流向下方,带着些许略如桂树的芬芳。有夷人碰巧身在真气之下,顿觉清凉舒爽。

    一时间,男人扔下了武器,妇女和孩童也纷纷跑出来体验这从天而降的清新香气,他们的惊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欢欣愉悦,朝着顾佑尽情地手舞足蹈,哇啦哇啦地大声欢呼着。

    顾佑盘桓了几圈,见夷人几乎第一时间都向他的方向奔去,不住地招手似乎想让他下来,加上这时自己真气也所剩无几了,他随之操控银松剑缓缓降落。夷人们几乎第一时间扑了上来,簇拥着顾佑前去烤着鹿肉的火塘,把他安顿到上首。

    有些意思的是,这里的夷人的主食并不是稻米而是黍米,被安顿到上首的顾佑也得了一大碗。他吃着略带甜味的黍米饭,把着夷人割给他的最大一块鹿肉,欣赏着夷人如同看神仙一样的惊叹目光,心中也有几分得意了。

    一个满面皱纹的夷人老者走了过来,他的脸颊上都刺满花纹,头上还戴着几根长羽毛,大概是这个村落的头领。

    头领捧着一个陶碗,里头满是飘着酒香的液体,比划着向顾佑劝酒,顾佑盛情难却,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陶碗一饮而尽。这不知道用什么酿的酒,味道竟很是甘甜清冽。

    宴毕后顾佑半说半比划地向首领诉说他的打算,首领看他不时指向远处的山地,也拿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很快一座山的形象就初具雏形,接着首领又在“山”上比划出树的样子,并在其上比划出几个图形,看着像是桃子的样子。

    顾佑看了首领的比划,也对他描述的情况略知一二,向首领点点头。首领也报以微笑,带着顾佑去一处竹屋休息。

    夷人的竹屋可谓家徒四壁,几乎没有什么称得上家具的东西,他们已为顾佑铺了些芭蕉叶子权且作“床”。在奔波了一整天后放松神经的顾佑双腿又酸又软,大脑迷迷糊糊一片空白,体内也空荡荡几乎感受不到有真气存在,只是直直倒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