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问仙

第二十八章 少小还家

    顾佑等黄初平醒来,向他问及自己身在何处,这才知道自己昨晚抵达的地方名为金华,也是黄初平的老家。

    他又续问起如何才能走出大山,黄初平表示顾佑昨日路过的小溪会汇入东阳江,再后便能一路进入衢江、富春江、钱塘江,然后在吴地出海,到那时可以选择的路就很广阔了。

    顾佑准备沿这条水路走出山地,黄初平也以水代酒,为顾佑践行。

    “贫道自忖资质不如诸位师兄,故而归隐金华。不知晚辈修仙资质何如,贫道惟愿晚辈不愧是心!”言毕黄初平向顾佑深深一揖。

    顾佑也向黄初平表示感谢。他刚提腿欲走,黄初平突然又叫住了他。

    “若要沿江漂流,道阻险峻,贫道别无薄礼可馈晚辈,只有这个了。”

    黄初平把手指向不远处一块白石,口中念道“羊起!”,只见白石上开始微微泛起如繁星般的金色光芒,慢慢整块石头都变得模糊,最终融入金光之中。

    金光逐渐化为一个羊型,等金光散去,一只身形纤细、通体无一根杂毛的白羊便展现在二人眼前。白羊撅蹄跑向顾佑,向他一再仰头示意。

    顾佑骑上白石所化的白羊,挥手告别黄初平,耳中听到黄初平最后的吩咐:

    “你骑得石羊极善跋山涉水,有它就不必费心思寻舟作筏了!”

    白羊奔跑起来竟不比任何神骏更差,在山间可能还更胜一筹。它在陡岩土丘上下如履平地,来取自如,顾佑也几乎没有颠簸之感,转眼间就到了溪边。

    顾佑改变姿势,趴到羊背上,双手紧抱羊颈。白羊后蹄猛蹬,一个纵跃,当顾佑反应过来好他已经身在溪中。

    溪水不深,只及羊腿。顾佑看到白羊身体两侧的水波极有节奏地摆动着,时不时有滴滴水珠泛起,仿佛在拨弦一样,甚是动人。

    顾佑不认识道路,只知道身下河流流向竟是极为罕见的从东向西,这一路他几乎都是迎着太阳的方向前行。

    羊在水中速度比在陆上慢了不少,到太阳落山时也不过是拐上一道南北流向的河流。这时水深已大大增加,只有羊背还露在水外,顾佑也不敢乱动,生怕落入水中。

    天色益晚,杳无月色,抬头只见孤星散落,顾佑紧紧抱着白羊,勉强睡了一宿。

    等他醒来时,四周风景陡然一变。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峰,中间夹着狭窄的天空。身下江水激流涌动,小小的白羊也在其中逐流飘荡。顾佑时而感到会被白羊甩下,时而又感觉会径直撞向山崖,好不惊险。

    近中午时,江面转为平静,白羊驮着顾佑徐徐前行。远处河道骤然放宽,景象豁然开朗,顾佑知这就是钱塘江口了。

    可惜这时大潮早过,只有不过数尺的小浪卷起,无缘目睹那传说中伍子胥的凛凛英魂。

    出了钱塘江口,眼前就是如琉璃般光亮的广袤东海了。顾佑看着身下小小的羊,还是不敢想象骑着它横跨东海、远渡夷洲的景象。

    猛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吴郡。往后修仙或许再难有一次回家机会,他有必要跟母亲进行一次正式辞别。

    顾佑拍了一下羊颈,轻声吩咐道:“吴郡”,白羊也似乎通灵性,随即沿着海岸继续向北游去,一直到下午。

    那只神奇的羊抖抖水上了岸,顾佑随之从羊背上跳下,又大大抻了个懒腰,缓解一下疲累的身体。

    当顾佑再度转头看向白羊时,发现白羊不知何处,只剩下一块在沙滩上极为突兀的白色大石。他相信白石必然和羊有关,对它连敲带踢,可这石头纹丝不动。

    现下他不得不接受石羊已经失去神力的事实,好在这里人烟不少,甚至还能望见市集,要找回家大概不难。

    虽然骑羊漂流的经历可谓惊险,但顾佑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真气在这一路上也得到了恢复,他又有余裕御剑飞行了。他像往常一样御剑而起,借居高临下之便找到了家乡的大致方位,择一处偏僻犄角处悄悄落地。

    对于到此时为止的顾佑而言,拜入灵宝派后的履历已经是相当值得夸耀的大事了。带着这样的自矜,他回到了老家。

    没走几步,就有小孩围着手持“光剑”的他惊奇地大喊大叫,他倒也不摆架子,时不时低下头哄哄这些小孩,并把银松剑拿给他们把玩。

    一座座熟悉的房屋从他身后掠过,往来的行人一个个看起来也都似曾相识,他重新感到了暌违的烟火气。

    由于离开家乡不过是两三个月的事情,他对于家的位置还有清楚的记忆,在天黑之前顾佑就走到了家门口。

    顾佑轻叩大门,门缓缓滑开,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童嬉笑着跑出来扑向他,他知道这当是幼弟顾仲无疑。

    但顾仲看见他后却神色大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半是疑惑半是惊异地看着这个服饰华美、容色大变的长身少年,木木地站着不肯往前迈步。

    “我是你的大哥呀,别害怕!”顾佑弯下腰来,可顾仲见此只是更惧怕眼前的朝服少年,不停闹腾着,最后更是径直坐地上哭了。

    没多久,陆氏也一手拿着簸箕,一手领着顾佐走来。顾佑惊讶发现,自己刚满十二岁的二弟已和母亲差不多高了。

    陆氏知道大儿子两个多月没回来颇为担心,可眼前上门这个自称是自己儿子的少年相貌和从前的“顾佑”差别不小,身上又穿着焕然一新的道服,还把小儿子吓哭了,她对这少年的来历多了几分狐疑,甚至是恼怒。

    “娘,我是大儿子顾佑啊,我下巴上的黑痣还在,有同样的黑痣的又能有几人?”顾佑向略现愠色的母亲勉力解释着,可是陆氏似乎仍未被打动。

    也是这时,顾家所养的灰狗无意间也跑了过来,它同样凑到顾佑身边,仰起头抖抖鼻子摆了两摆,似在嗅什么。

    这之后灰狗没有大声吠叫,而是摇了摇尾巴,随即徐徐依偎到顾佑脚下,丝毫不见外。

    情况已经很明白了,人的嘴也许会撒谎,但狗的鼻子不会,陆氏对儿子不再有误会,一把抱住顾佑,眼睛里噙满了幸福的泪水。

    方才还坐在地上号哭的顾仲破涕为笑,搂住了顾佑的腿,原本站在一边的顾佐也同大哥相拥,重逢的一家四口紧紧地抱在一起,许久才散开。

    “娘,我得到了皇上的册封,现在我是‘奉朝请’了!”顾佑向母亲解释道,虽然陆氏身高有七尺多,在妇人中也算高的,但她仍然够不到大儿子的脖子,只感到儿子结实而温暖的双臂环上了她的头。

    “儿啊,你可真给娘长脸,你父亲穷尽一生都只做到御史,你才十七,就已经做到这么大的官了。”陆氏感动地说。

    “儿只能暂居一日,等明日就必须身去夷洲,会见那位邵逸真人了。”顾佑担心母亲不知道王羲之情况,故而仍然用了“邵逸”的称呼。

    “儿你不知怎么回事走了两个多月,娘亲想死你了,舍不得你走啊!”陆氏又说。

    “现下儿要么入朝为官,要么入灵宝派学仙,事务繁忙,哪个都是公大于私,请娘亲见谅。”顾佑也不好把自己的经历多透露,只是简单劝说母亲。

    “儿需要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见识了这么多后不能在再继续在狭小的渔村蹉跎了。”顾佑继续说道。

    陆氏泣不成声,良久才点点头,牵着大儿子走向堂屋。她并没有想到辞别已久的顾佑还能回来,故而也无暇为他准备太像样的饭菜,只有简单的糙米粥和腌菜。

    顾佑并无怨色,吃下了这些简易的饭菜,随之把被海水和汗水浸湿的道服挂到庭院上晾晒,完成这些事情后他才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就寝。

    他不能把自己外貌改变的原因跟母亲讲,甚至也不能把公主的事情透露出去,否则母亲何止会担忧,简直会恐慌了。

    第二天早上,顾佑早早起身,前往母亲的房间。只见陆氏呆座榻上,眼圈发黑,显然也一宿没怎么睡。

    “你真要去夷洲吗,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娘一整晚都在惦记你啊!”陆氏冷不丁看大儿子突然过来,明显又要离家远去,也是又疑惑又忧伤。

    “少则一年,多则数年,修仙之道方长,儿也只能上下求索,家事比起这来已经不重要了。”顾佑向母亲再拜道,随即便向门外走去。

    陆氏领着顾佐和顾仲来到门口,背着银松剑、扎起绑腿的顾佑向母亲和弟弟辞别。

    “我的儿啊,娘还是舍不得你。”陆氏已经泣不成声了。

    “如果我真的是鲲鹏,就不该被困在池塘和树梢当中,只有更大的天地才能施展我的才华。”

    “东海深处的风光是什么样的啊,大哥可以为我们讲讲吗?”顾佐在母亲讲完后也问起大哥来。

    “东海景象玄妙,姿态万千,我也难以一睹全貌。假以时机我倒是可以带你去东海遨游,再怎么讲也取代不了亲身体会!”听顾佑一席解释,顾佐便点头称是。

    “大哥你要去东海做仙人了吗,我等你骑着仙鹤归来呢!”顾仲拉着顾佑的衣服调笑着,顾佑也无奈地对幼弟点头称是。

    “夷洲路途想必遥远,道上应险阻丛生,儿当谨慎!”陆氏哽咽着对大儿子说道。

    顾佑没有继续回答母亲,在向母亲和弟弟最后拜了三拜后,他调转方向,大踏步向日出的方向迈去,把银松剑扬起,再次念起法诀,随之再度飞到数百丈的高处,家、母亲、弟弟、邻里都已无法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