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顾佑观摩王羲之炼剑的同一晚。

    司马芸正在镶金的铜镜边梳洗，现今她脱下了颜色艳丽的袿衣宫装和一系列繁复妆饰，换回了她在灵宝派修习所穿的素雅白色单衣，手中则握着那头几乎与自己全身等长、而外人却难见全貌的柔亮长发。

    满月的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户照入室内，摇曳的烛火根本无法与之争辉，周身只剩下白和黑两种颜色的司马芸在月色下更似一位高洁脱俗的仙子。

    相比回宫之后出于礼仪要求，不得不每天穿着的华丽衣裳，她似乎也更钟意在灵宝派那个白衣飘飘的形象。

    幸而最近需她出席的各种宫廷仪式越来越少，在白天觐见父皇后，她便换回了这套最喜欢的衣服。

    司马芸扎好头发走到屋边，重新拿出自己随身带回建康的唯一法宝，也就是那条白绫。她双手托住白绫端详着，只见其上真气漾动，寒意微微散发，但却散落着两三处相当扎眼的黑点。

    她不愿意洗掉，因为这是她在建康城外迎击魔人时沾上的泥渍，看到这些泥渍她就会提醒自己前方的路还很凶险，也能有意无意想到那个为了救护自己愿意不顾一切的少年。

    司马芸起身舞起白绫，白绫的转动却不像以前那么流畅，不时还会耷到地上，由于此前近一个月她先后在救治顾佑和出席各种宫廷礼仪上度过，未曾正经练武，如今她也多少有手生之感。

    她小心地维持着白绫的转圜，避免撞到墙壁或者天花板，慢慢便找回了手感。

    舞动的白绫和真气交织在一起，在她四周绘出一瓣瓣洁白剔透的花瓣，而她自身也仿佛置身于莲花的花蕊处，莲花的花瓣绕着这株花蕊在缓缓旋转着。

    一阵沙沙声传来，打破了原本的宁静，这声音听起来既不像风声也不像鸟虫之声。有了建康城外的那次惊险，她对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都不敢轻视，赶忙停止了练武，提着白绫去寻找母亲。

    说时迟那时快，司马芸几乎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两个黑影翻窗跃入，其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如果她还在自己的房屋里，就要不得不以一敌二了。

    王皇后看到女儿慌张跑过来，起初还有些疑惑，但当她听见隐隐传来的狞笑声时，也不敢多想了，赶忙从箧中拿出自己珍藏的灵剑芙蓉剑。

    这芙蓉剑也是相当接近仙剑的灵剑，泛着粉色的剑身上还闪着几道青绿的色彩，很似将熟未熟的桃，四周氤氲的温暖真气显然是木系的，与惯习水系仙法的司马芸迥异。

    几乎就在同时，两个全身穿黑、面罩遮面的人径直从窗户冲入了王皇后的寝宫，明显是奔着司马芸来的。

    “这位公主，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把圣教第一次派出的人都杀了，这次教主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了！”一个有些肥胖黑影冷笑着说。

    司马芸和母后背靠背站立，各自亮出法宝严阵以待。这时不等司马芸答复，王皇后就先开口道：“你等私自闯入大内，已是罪不可赦。哀家也绝不会容许你等伤女儿一根汗毛！”

    另一个精瘦黑影看了看两人手中武器接话道：“那就看是你们的布条和烧火棍更硬还是我们的大马士革刀更硬了！”

    无法无天的魔人现在竟能明目张胆摸入皇宫而不惊动任何卫兵，动作又如此之快，他们的实力和司马芸原本在城外遇到的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现下虽然双方是二比二而非以寡击众，但母女二人也不敢大意：此刻最重要的不是跟魔人吵架，而是抢时间率先进入战斗。

    司马芸不理会魔人挑衅，单将一手白绫舞得飞快，把自己和母后完全笼在其中，魔人看得眼花缭乱，只有团团转圈的份。

    接着王皇后也使出“真元护体”仙法把母女二人完全保护起来，处于进攻态势的魔人看到眼前光罩更加束手束脚，不太知道从何突破。

    司马芸放下了手中的白绫，转而静静站着，后背能感到坚实的依靠和丝丝暖意，显然来自母后。有和顾佑一同身处光罩的经历，使司马芸知道维持空气的清洁是相当重要的，此时她要做的就是勿轻动，以尽可能减少空气消耗。

    王皇后所放出的光罩直径有七尺多，两个人在其中能坚持一段时间，而司马芸对“真元护体”的牢靠也是相信的。

    透过光罩看到的东西多少有些扭曲变形，背靠母亲无法转身的司马芸视野也相当有限，不过她也看到那个肥胖魔人提着手中弯刀朝着她的方向跑来，一看见她就向光罩狠狠砍去。

    “铛——”一阵轰鸣般的刺耳声音响起，司马芸听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艰难地保持站稳，这时可以看到魔人表情痛苦，手中刀也松了，这第一次攻击以彻底失败告终。

    魔人身影一闪而过，其动作之迅速与肥胖的身材并不相称，手中弯刀吱吱在光罩上划去，司马芸在其上甚至隐约能望见溅出的火星，声音更是比上一次更难让人忍受，还留下一条覆盖大半光罩的铁灰划痕。

    划痕逐渐消退，魔人也不知跑到何处，但稍稍松一口气的司马芸很快隐约看到头上方似乎有一丝不寻常的暗色，当她仰起头后就看见黑色的毒雾从两个方向快速弥漫而来，看来两个魔人正同时使用毒雾作为武器进攻光罩。

    光罩最终彻底被黑雾遮蔽，现下只剩其自身所发昏黄亮光能勉强照亮里头的母女二人，司马芸低头甚至能看见脚下的黑影。

    她转头望向身后，母后的身影也披上一层暗色，详貌已不可得见，只能从高举着剑的右手上看得出她正凝聚全部精力维持“真元护体”的稳定，以对抗那有腐蚀性的毒雾。

    这轮光与暗的碰撞，终究是王皇后更高一筹，黑色的毒雾在金光的照耀下慢慢变淡，渐渐又开始碎裂，最终彻底被吸收入光罩之中，魔人的野心又一次被挫败了。

    胖魔人见此气急败坏，又是胡乱向光罩连劈带划，这时司马芸耳中声音变为“咚咚”声，看起来经过毒雾侵袭后“真元护体”的防线也有要松动的可能，再加上二人身处光罩已二刻有余，空气越发污浊，不适之感也时时袭来，以“真元护体”防御魔人的努力眼看似乎马上要失败了。

    也是这时，十分突兀的“哧啦——”声响起，那来自大马士革的“锋锐”弯刀终于被胖魔人弄得崩了刃，随之他就被一直身在视线之外的瘦魔人给一把拉走。

    无法突破眼前光罩的魔人分两头逃走，鲁莽的胖魔人夺门而出，而更稳重的瘦魔人则从窗户逃走，无论哪一个人漏网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母女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光罩消失后，司马芸向母后力求亲自追杀从屋门逃走的魔人：“那个跳窗的魔人肯定会引起禁军注意和追杀，能多拖一阵子。但是另一个人怕是追着陛下去的，陛下可没有什么修为，一旦被魔人袭击怕是凶多吉少，事不宜迟！”

    王皇后因为连续施法还上不来气，来不及开口，但也点头同意了。

    司马芸推开门，胖魔人的身影已经窜到了转角处。千钧一发之时，她手中白绫出手，在魔人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之前一瞬缠住了他，魔人随之被绊倒。

    被绊倒的魔人也不再打算逃跑，而是挣扎着向司马芸爬来，甚至有些要把白绫扯断之势。

    司马芸反应同样迅疾，手中扬起阵阵冷雾，被冷雾笼罩的魔人挣扎也逐渐变弱，直到她确认魔人已经难以形成有效抵抗才把手中白绫收起。

    魔人身上沾了不少冰霜，踉踉跄跄地往前进，看上去大半功力暂时受限。司马芸没有半分恻隐之心，抬手一记冰刃连肩膀斩掉了魔人拿着断刃的胳膊，趁魔人捂着伤口之时她奔上前去，第二记冰刃直接要了魔人的脑袋。她抖抖衣袖，股股冷雾随之而出，直到这颗人头彻底变成冰坨她才停手。

    虽然亲自斩掉了魔人脑袋，但司马芸还是不由得阵阵后怕：只要魔人冲过那个拐角，就离父皇的寝宫近在咫尺了，考虑到父皇一向身体虚弱，魔人即使手无好刀也不难杀死他，届时情况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