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在记忆中已经逐渐模糊的小城，唯记得的是那里总是又脏又差还十分混乱。

    在城北破旧的残垣断壁中，有一个年约四五岁小孩在打记事起就跟着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子一起乞讨为生。

    那个孩子如今早己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名字也是那个中年男子告诉他的，据说当时中年男子捡到那个孩子时，他的脖子上就挂着一个小小的铜牌，在上面刻有一个名字：赵君侯。

    从记事起，年幼的孩子就没有见过中年男子对他露出过笑容，也没有听过中年男子对他说过什么关心话语。

    记忆中的男子似乎就只会对年幼的孩子说什么世道就是这样，拼尽一切后能活下去就好，无论能不能看到希望。

    男子似乎总是那么悲观，脸上从来没有浮现过笑容，哪怕是他们乞讨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包着一丝丝肉的大肉包，也没有让他露出笑容或者高兴的神情。

    年幼的孩子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一幅不开心的样子，但能够明白一点他所说的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

    在孩子看来，只要能够一直活下去就能有机会再吃到那带有肉馅的大肉包子。

    年幼的孩子觉得，只要去街上乞讨一下，自己就能够获得足够的食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回想起过去时，他才隐约明白，那时的自己其实乞讨并不算顺利，并不是每天都能够获得食物。但他却仍然每天都能吃到食物。

    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尤其是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

    他还记得，自己有一次乞讨到了一个菜包子，虽然不是肉包但也是难得的美食了，结果却被一同样生活在城北的另一个乞丐抢走了。

    在自己站在原地嚎啕大哭的时候，那个男人找到了他。

    面对哭泣的孩子，男人没有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反而是开口问他：“你还记得那个乞丐长什么样子吗？”

    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怯懦的开口道：“不、不知道……”

    男人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对他开口道：“以后要藏好自己的食物，不要再被别人发现抢走，那是跟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那就是浪费，浪费了自己的生命。”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一脸郑重，这让这个孩子在自己的哭泣声中成功记住了男人说的话。

    当天晚上，破旧的墙角处，男人掰开了一块饼子，递给了孩子。

    孩子吃着那块又干又硬还卡脖子，似乎是由粗糠制成的饼子，想起了那个又大又软又好吃的包子，眼角似乎又有泪水流了下来。

    “明天，你跟着我一起去吧，你以后不用和我分开乞讨了。”男人睡觉前对着孩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没了动静。

    清冷的月色下，孩子紧了紧身上的小衣，又靠近了一些男人。

    在第二天，孩子在和男人乞讨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男人的儿子。

    叫喊的词也变成了对男人哭诉自己好饿，展示自己的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心，再由男人向他们开口乞讨食物或者铜板。

    面黄肌瘦的年幼小孩和一条腿空空荡荡拄着一个拐杖艰难行走的瘦弱中年人组成的组合，似乎让他们的乞讨变得顺利了一些。

    至少他们吃饱的日子比以前多了一点，一个月总有那么个五六天。

    就这样，光阴似箭，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了。

    在这些日子里，他和中年男子一起经历过风吹雨打，也经历过冰雪寒冻。

    他们总是一起出去乞讨，一起吃喝，近乎形影不离。

    在这两年中，他们发生过许多事，有和其他乞丐发生过争吵，也有乞讨不到东西，饿得实在受不了，铤而走险去偷东西。

    哪怕男人的腿曾经就是因为偷东西被抓到而打断的，他也仍然没有放弃这个行当，甚至还反而去教会了孩子如何盗窃。

    按他的说法就是，为了活着，要么饿死，要么就去偷。如果实在没吃的，还偷不到东西，甚至是哪怕去抢，也得抢些食物！

    男人对孩子的影响是深刻的，因为孩子知道自己能够活着就是依靠这个男人，所以男人传授的经验，他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间。

    而男人对孩子影响最大的是，在第一年的那个寒冷的冬天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天，当时连续几天，天降大雪，寒风凛冽，地面积雪足足二尺有余！

    而两人仅仅只是身着单衣，紧紧的依偎在墙角，试图互相取暖。

    两个靠在墙角的一大一小两个人，俱都冷得瑟瑟发抖，已经冻烂冻出冻疮的手脚和耳朵更是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连想搓个手取取暖，都能够感觉手掌一阵阵的生疼，而为什么只有手掌生疼，因为手指在寒冷的麻木中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男人虽然身体也不好，但总归是成人，还能勉强抗住些，但被他抱在怀中的孩子，却是似乎已经快要扛不住了。

    哪怕他费尽心思想要依靠自己的身体环绕着孩子给他取暖，却仍然收效甚微，因为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是无比的冰凉，又还怎么能够做到给孩子取暖呢？

    在孩子冻得都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男人在一墙之隔的寒风呼啸声中对他开口了：“你就在此地，等着我回来。”

    男人说完话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捡起了靠在墙角的，已经变得冰冷刺骨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要去…哪里…不要丢下……”男人恍惚间似乎听到身后的孩子传来的一点微弱的话语声。

    但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和驻足，仍然坚定的离去了。

    在孩子迷迷糊糊的感知中，他似乎听见了不远处有什么动静声响起了，但等他仔细听去时，却又发现似乎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拐杖接触地面的沉闷咚咚声由远及近，唤醒了孩子迷糊的心智。

    孩子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瘦弱男人抱着一条破破烂烂结满黑灰色棉球的被子走来了。

    男人走得很慢，胸膛还在不断地起伏，一幅十分劳累的模样。

    男人将拐杖又放回墙边，抱着被子回到了他的身边，将他抱入怀中，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了两人。

    “你不会死。”男人说完这句话后，拿出了一块冻得硬邦邦的饼子，用自己冻烂的手指小心地掰下了一小块，送到了孩子嘴边。

    孩子在朦胧的迷糊中，将那块饼子含入了嘴中……

    冬夜里，墙角有一大一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靠着一条破烂的被子，试图撑过这个冬天。

    墙边，一根包浆的破拐杖靠在那里，本来就有些灰黑的拐杖一头似乎变得更黑了，在寒风中似乎结成了一块冰晶，反射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