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圣！等等……”

    镜湖之上，周鱼才刚从化身为花鸟虫鱼时那心神皆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正在细细琢磨黑猫说的话，却不想听见黑猫让他自己去杀妖虎，慌忙叫嚷起来。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又是脑中一晕。

    只见林间空地中，那些缠绕着妖虎的藤蔓化作一阵黑烟散去，等周鱼恍惚间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依然是个少年站在原地。

    在身前不远处，那只虎妖满身鲜血，正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感觉并无任何异样，不仅有些埋怨道：

    “大圣，你这也太不负责了吧！哪有这么教徒弟的！”

    说着转头看向原本黑猫蹲着的位置，却见那里空无一物，不由一愣。

    “你我不是师徒，我传你天妖六形，只是一桩交易！”

    周鱼上方传来黑猫的细微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天空中一只赤红小虫飘然而落，钻进了自己的发间，他知道这小虫是黑猫变化而成，连忙低声问道：

    “交易，你想跟我换什么？”

    “到时你便知道了，现在你去把那虎妖杀了！”

    黑猫又卖起了关子不肯再说。

    相处了这段时间，周鱼也算摸清楚了它的脾气，只好暂时不再纠结。

    他按着印在脑海中的心法，暗暗运起天妖化形之术，想变成一只老鹰上去啄瞎虎妖的眼睛。

    于是低声喊道：“变！”

    毫无变化，空地中央依然是个少年在纳闷地挠头。

    “咦？怎么法诀不灵？”

    周鱼浑身上下半点变化也没发生，皱着眉低声问道。

    黑猫化成的虫子在他发间嗤笑：“方才能变化是我在操控着你的身体，你却忘了，天妖六形想要变化，必须先取相应族类精血或灵髓纳于神魂之中，你未获精血如何来得变化！”

    “那你还让我来杀虎妖！”周鱼惊怒道。

    黑猫傲然道：“不杀虎妖哪来的精血？”

    “那虎妖底子不错，在它回溯本源时觉醒了一丝上古凶兽穷奇的血脉，你若能取了回来，也算不辱没了我的天妖六形！”

    它接着又说道：“你虽无精血容魂无法变化身躯，但泡过我炼制的回梦汤，就已经塑过筋骨，更别提此时体内还有我刚才留下的几成妖力，此时掌控身体入微入化，进入命术第一阶的入微境，不过是区区小事罢了！”

    周鱼无奈道：“那要是我掌握不了入微之境呢？”

    黑猫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若是进不了入微境，那就等着被虎妖吃了，我的天妖六形不传无缘、无能、无耻之徒，你死前好好想想自己是哪一类吧！”

    小虫说完，振翅飞离了周鱼的头发。

    “你直接说我做不到就是无能得了，何必这么损人！”

    周鱼愤愤低语，他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终于还是迈步走向不远处趴在地上的虎妖。

    等靠近一看，只见它浑身皮开肉绽，鲜血在地上积了一滩，硕大的虎头正无力的趴在前爪之上。

    看见周鱼又变成人身走了过来，那虎妖勉力抬起头问道：“你究竟是谁？是人还是妖？”

    周鱼挠挠头，看见它这副模样，心头也难免有些不忍，走上前去说道：“我自然是人，上山也是为了杀你，你往日伤了合阳城周围那么多的百姓，当知道必然会有今日的报应。”

    虎妖抬头厉声吼道：“早年我灵智未全，自然只能从兽欲、吃血食，可最近这些年来，我何曾再伤过人命？三番五次全是你们上山找茬，分明是容不得我！”

    周鱼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答道：“你早年害的命也是命……”

    他一边说一边默运起天妖六形之法，顿觉步履轻盈，血液奔腾，浑身上下一股妖力喷涌而出，似乎劈山开石都不在话下。

    接着伸出用脚尖微微一踢，那柄被郑面缸遗落在地的金刀如被绳索操控般，乖乖地被轻轻挑起，落到了他的手掌中，掂了掂手里的金刀，感觉原本沉重无比的长柄大刀，现在轻得如同一柄匕首。

    周鱼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了虎妖跟前，扬起刀就要一劈而下。

    不料那虎妖抬起头，眼中流出两条血泪，嘶吼道：“我已不吃人，你们也还要杀我，分明是贪我皮毛、骨血，分明是你们打着妖要吃人的旗号来杀我！”

    它怒吼之中突然扑了起来，身后如钢鞭一般的虎尾化作残影，向着周鱼拦腰扫去。

    周鱼猝不及防，只能运起天妖化形之法伸刀一挡，顿觉一股大力砸在刀身上，一下子就倒飞了出去。

    虎妖从血泊中站起身来，嘴中带血怒吼道：“你且来杀我！你怎么不变化了？”

    它说完又扑，周鱼勉强再次挡住，却又被打飞了出去。

    虎妖惊喜的吼道：“原来你也就剩这点本事，我要吃了你！”

    这虎妖原本已经力竭，却突然发现对手不能再变化，而且不论力量、身法全都弱了数倍，当下就鼓起剩余的精血，拼死一搏以做困兽之斗。

    周鱼两次被扫飞出去，起身后连忙查验，却发现自身毫发无损，只是体内那原本澎湃的妖力在渐渐消退着，当下不再耽搁，举起金刀飞身上前，与冲过来的虎妖斗做一团。

    那天妖六形之术不但是修炼心法、更是妖族磨炼多年，以身相合的搏斗武技。

    无数虎跃、狼奔、鹰扬、鱼游、虫匿之类的画面在相斗之时不断浮现于周鱼的脑海间，初时他还只能提刀抵挡，过了一会已能渐渐反攻，再斗了一阵，虽然黑猫留他在体内的妖力逐渐消退，但凭借脑中自然浮现的身法变化，居然也能躲避开虎妖的大半攻击。

    虎妖越斗越怒，虎啸连连，满身伤痕不断滴下鲜血，将黑黄相间的皮毛都染红了大半。

    周鱼却越斗越强，虽然手中长刀挥出的力道渐渐减弱，但挥刀时的变化却更多，下手也更加精准，几个来回间，居然又在虎妖身上划出数道血痕。

    此时的他已进入一种玄奥的状态中，皮肉、骨骼都在天妖化形法之下发生着变化，攻击时骨骼瞬间变得坚硬，闪避时肌肉变得轻灵，身上的每一滴血液、每一块肌肉，甚至是内脏的蠕动、经脉的舒张都逐渐处于掌控之中。

    妖灵一族在千万年间以肉体相斗的经验，被他神魂中那六个金色的文字转化成拼杀的本能，逐渐被周鱼消化着、吸收着。

    恍惚间他已不再觉得自己是人，而是一头尖牙利爪的野兽，正追逐着血腥的味道，凭借感觉在林间奔跑狩猎。

    那金色长刀化作残影数次切过虎妖的咽喉，却都被虎头王字上显现出的些微青光挡下。

    只见周鱼的双眸逐渐透出金黄嗜血之光，突然大吼一声，运起体内仅存的妖力提起金刀猛然劈出。

    “铛！”

    金刀砍在虎头上，被青光挡住发出巨响。

    周鱼仰天大吼，用力再劈，咔嚓一声，金刀断裂开来。

    那虎妖本已力竭，此时见到刀断，鼓起最后的力气扑了过去，想将周鱼压在身下。

    只见周鱼在原地一缩一滚，已经躲开了扑击钻到虎腹之下，接着他身形一展猛然纵跃，竟然翻身骑到了虎妖的背上。

    此时他的双眸中已经全是金黄之色，用一手提住虎妖颈间松软的皮毛，另一手抓住一只虎耳，伸嘴过去狠狠地一咬一撕。

    “嗷！”

    半只虎耳竟被周鱼连根撕下，虎妖痛嚎着原地腾跃，耸着身子想将周鱼颠下去。

    此时周鱼身上已经没了妖力，但身躯却仿佛一只燕子般轻巧，他坐在虎妖背上稳稳抓住颈皮，无论虎妖如何折腾都如履平地。

    到了最后，虎妖终于没了气力，它四脚一软趴倒在地，任由周鱼骑着，再也一动不动了。

    周鱼眼中全是金黄之色，他缓缓扬起手，掌心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截连着断刃的刀柄。

    他将断刃对准虎妖的脖颈微微用力，被扎破的虎皮下立刻就有鲜血缓缓的流淌了出来。

    此时只需他将断刃一插，这虎妖立刻就会授首于此，可不知为何周鱼却一动未动。

    过了好一会，他眼中金黄色的光芒渐渐消退下去，突然呸的一声吐掉了嘴巴里还叼着的半截虎耳，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又扔下断刃从虎妖身上站起身来。

    那虎妖原本已在等死，此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周鱼，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何不动手。

    周鱼站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从的是心中的人欲，却不是野兽之欲……”

    他此刻终于明白，为何黑猫在他明欲之后方才传授天妖六形之法，这门妖法霸道无比，人类学后若是无道心制衡，一旦使用就会被本能控制住躯体，成为一头只知嗜血的妖兽。

    虎妖微微喘着气，又闭上了眼。

    周鱼看着它浑身伤痕的样子，再次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林间茂密的树丛中问道：

    “大圣，它若是今后不再吃人了，可饶它性命吗？”

    “不错，你果然进了命术入微之境，更可控制心中杀欲，不枉我传授天妖六形！”

    林间悠悠走出一只黑猫。

    那虎妖听见这声音，竟又勉强睁开了眼睛，它看见黑猫时浑身一抖，颤声道：“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