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脚步轻盈，走到周鱼身边，跳上他的肩膀，对着下方趴伏的虎妖说道：“虎婢……”

    妖虎浑身颤抖、涕泪横流，它勉力抬起头伏在地上磕着：“老祖宗，饶了小婢一命吧！”

    周鱼微微偏头，询问道：“大圣，它是？”

    黑猫眼中碧光微漾：“它是我十多年前搜集灵药，合已身灵血调配出回梦汤后唤醒的第一个畜生，那时我伤势沉重，一年倒有十个月动弹不得，是这虎婢端汤倒药在一旁伺候。”

    “后来，我沉睡时，这孽畜兽欲难抑，竟乘机偷偷溜出去吃人，直到那些猎户和游侠儿找上山来除妖报仇时，我才知道此事。”

    “后来呢？”周鱼心中一紧，沉声问道。

    “凡是上山找茬的，自然都被我杀光了，但却因此而伤势更加严重，又沉睡过去三年，等我再次醒来时，这虎婢竟已经私自下山逃了。”

    “老祖宗！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可奴婢早已经不再吃人了啊！”

    虎妖虽然虚弱，但依然嚎啕大哭，挣扎着继续叩首。

    黑猫嗤笑道：“我要杀你，可不是因你吃了人，而是因你叛了我！”

    虎妖听了此话，知道今日在劫难逃，终于不再叩首，只得将头埋在自己磕出的土坑里，眼睛里不断滴着泪水。

    黑猫看它这副模样，微微叹气道：“此地灵气早已无存，你却能用法术演幻出民居屋宅，这不是自己的本事，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是了，老祖宗，这东西是一个身穿绿裳的妖祖让我给老祖宗的，刚才一时激动，竟忘了拿出来！”

    虎妖说完微微张开嘴口，从舌尖吐出一只绿色的小虫。

    这小虫身有蝶翅，形似青蝉，从虎妖舌头上振翅飞起，悬在黑猫的身畔飞舞盘旋，似有亲密欢喜之意。

    黑猫点头道：“果然是她……。”

    “大圣，是你妖族中的朋友？”周鱼问道。

    黑猫沉吟了一下，回答：“算是吧，有机会当带你去见一下。”

    原本趴在地上的虎妖听了这话，竟愣了一下，它微微抬起头看了眼周鱼，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老祖宗，我是五年前遇见的那位妖祖，她擒住我未杀，说在我身上有老祖宗的气息，细问之后让我带着去找您，可等我们回到当年隐居之处，您已经离开了！小婢实是想回来的，不是存心背叛您，不是存心的啊！”

    它说完又滴下泪来。

    不料黑猫冷笑一声，道：“她那脾气，最见不得人妻离子散、骨肉分离，多半是你吃人太多惹了她顺道来杀你，却发现与我有旧，这才留你一命递信物与我，这些年来你不吃人，只怕不是不想吃，是被这青蚨虫梗在喉间吃不了吧？”

    虎妖被说中了隐秘，只是抽泣，竟不敢再继续出声求饶。

    黑猫站在周鱼肩侧，微微一叹，轻声说道：“周鱼，你上去把它杀了！”

    “这……”

    周鱼看看虎妖的可怜样，不由有些犹豫。

    黑猫嗤笑道：“你须知道，修行之路上，且不说出手争夺灵丹、宝物、仙法，就只因正邪身份、人妖族异、门派之别、甚至只是相互看着碍眼，都有可能拔剑斗个你死我活，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你今日明了心中所从之欲，算是入了从欲境，可入境容易出境难，这从欲二字即可成就你，也可化作心魔毁了你，你若想一昧当个老好人，还不如今日就死在这虎妖爪下，也可省得我日后辛劳。”

    周鱼闻言，心下凛然，知道黑猫说的极对，自己虽然有两世记忆，但都是心思善良、经历单纯，从没见识过争斗和杀戮，前生看那些故事里面，主角王霸之气一振就所向披靡，神魔辟易，真是想的简单了。

    如今自己才刚开始修真，这一路上就惹出这许多波折，日后如果事事存着忍让之心，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他眼神偷偷向不远处的树下瞥了一眼，心中感叹，口中却向虎妖问道：

    “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虎妖知道难逃一死，垂泪道：“你生来是人，我生来是妖，命该如此，又能如何？”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周鱼也不再多言，他踏前一步拾起断刃在虎妖的颈中划过，那虎妖原本已是伤重，此时致命处又挨了一刀，终于一命呜呼。

    周鱼此世初次杀生，心中难免有些难过，杀了虎妖就呆立在原地，却不想肩上黑猫身畔那只青色小虫嗡嗡低鸣，突然展翼绕着虎尸飞了几圈，然后从它喉间的窟窿里钻了进去。

    “它在干什么？”周鱼皱眉问道。

    黑猫淡淡地回答：“这是只青蚨虫，性喜搜集天材地宝，这虎妖得我回梦汤溯血归源，体内凝聚出一丝穷奇血脉，被它感应到了。”

    正说着，那只青虫已经爬了出来。

    它前爪中捧着一滴淡金色的妖血飞回，却被黑猫吹了口气，那滴金血咻地一声飞进周鱼的眉心消失不见，青蚨虫急的吱吱低鸣，最后只能垂翅落在黑猫脚下。

    穷奇精血入头，周鱼连忙伸手去摸，那哪里还摸得到。

    他只觉得神魂中微感有些异常，就听黑猫轻笑：“你这天妖化形如今方算是名副其实了。”

    它纵身从周鱼肩上跳下，来到虎妖尸前说道：“虎婢，无论如何你我也算主仆一场，将来我难免要到那地方走一遭，既然你心有不甘，那就带你一同去罢，且看个人的造化了……”

    说完张嘴一吸，只见虎头上隐隐约约凝出一道白烟，竟化作那虎妖变作的妇人模样，她凌空做了一礼，悲声道：“谢老祖宗慈悲，虎婢此后再无异心，定当焚魂以报！”

    黑猫点点头，张口将白烟吸入，转头对周鱼说：“那边的莽牛你又想如何？”

    周鱼苦笑，回头对着不远处坐在树下的披甲大汉喊道：“郑大哥……”

    郑面缸早在周鱼被黑猫附身之时就已经清醒，其后自然将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见周鱼转头看过来，握拳砸在地上，恨声道：“哎！俺只想着上山除妖，却没想身边就是妖怪！周兄弟，你过来杀了我吧！”

    他说着恨恨看着黑猫道：“俺听这虎妖叫它老祖宗，想来就是当日在鼠窝里躲藏起的妖怪，只恨当日没能斩草除根！周兄弟，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人还是妖？”

    周鱼走上前去，说道：“郑大哥，前几日，我真的是被抓入妖怪窝里的小渔夫，也确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所以我当日自然是人，至于今日……”

    他面露难色回头看向黑猫，却见黑猫舔舔爪子，讥诮道：“不过是得了一丝不纯的穷奇血，也配称作妖？自然还是个人！”

    周鱼大喜，上前对郑面缸伸出手，诚恳道：“郑大哥，我如今也还是人，自不会害你。”

    郑面缸哼了一声，他也不傻，当下握住周鱼的手站了起来：“你若是人，就还是我兄弟，只不过那个什么老祖宗，哼！改日见到……定要……”

    周鱼连忙打断：“郑大哥，它虽是妖，可却是个只会喵喵叫，吃鱼不吃人的，来来来……我们到这边说话。”

    说着慌忙拉着郑面缸躲开黑猫，进了树林，等两人走远找到一颗倒地的枯树坐下，郑面缸又问：

    “周兄弟，你既是人，却为何能变化，是俺那日走得急，被那老妖猫逼你做了徒弟吗？且跟俺回得城中禀告官府，定能让你脱身出来。”

    周鱼摇头，解释道：“那一窝鼠妖也是被那黑猫所控，这才不至四处吃人害人，它也未曾逼我，走上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郑大哥，其中内情兄弟也不方便明言，你也别问了吧！”

    说着岔开话题，问道：“郑大哥，接下来你又作何打算？”

    郑面缸伸手抖了抖身上残破的甲胄，懊恼道：“俺原想诛杀了虎妖，凑够西去从军的盘缠，如今这济世甲也坏了，却不知如何回去交代，大不了做十年苦役，还清欠债便是……”

    周鱼连忙道：“何需如此，郑大哥将林外那妖尸扛回去，想来非但不会被罚，官府还会有赏赐！”

    郑面缸奇道：“那虎妖是周兄弟你杀的，却为何要将功劳给俺，俺虽贪财，却不作这伪报邀功的事情！”

    周鱼一把抓住郑面缸的大手，作出一副正义凌然地样子诚恳说道：“郑大哥，正是你一心除妖杀虎，我们才遇见了这妖怪，也是你前番耗尽了它的气力，我才瞥见机会乘虚而入诛妖成功，这功劳原本就是你我二人一起得的！”

    他见郑面缸脸上现出犹豫，还想开口拒绝，就再次诚声说道：“郑大哥，如今我这模样，是断断不能再回城中了，你若不要这功劳岂不可惜？就扛了妖尸回去领赏，将来你我兄弟自有再见之日！”

    郑面缸想了想，终于瓮声点头：“既如此，俺就先占了杀妖的名声，等日后见了周兄弟，再将赏赐还你便是！”

    周鱼笑道：“无需如此，郑大哥还请帮我将山下的两匹马还回城中，日后相见，咱们再好好的喝一顿！”

    听到喝酒，郑面缸立刻精神了，大手一拍道：“既然如此，那下次见面，再跟周兄弟酒桌上计较！”

    “哈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其后周鱼不放心，又细细交代了郑面缸去领赏时向官府禀告的言辞说法，这才将他送出林子。

    看着郑面缸激活残破的甲胄，将虎尸扛在肩上摇摇晃晃走下山去，他回身寻到趴在树上打瞌睡的黑猫。

    “大圣，我们现在去哪里？”

    黑猫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倒也不怕他下山乱说，带着披甲的官军回来除妖？”

    周鱼摇头道：“郑大哥是个直爽人，应该不会如此，不过大圣你言之有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黑猫纵身跳到他的肩上，甩甩尾巴：“既如此，我带你去见见那青蚨虫的主人。”

    它抬头看天，眼中露出一丝怀念：“躲了三十年，也该见见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