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第十章 两小无猜

    自打记事起,幽幽就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听管家婆婆讲,她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母亲抱至师父门前,师父乃中岳掌门人,姓南名山,南山在北方一带颇负盛名,行侠仗义,扶弱救贫,人人敬佩。

    南山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南湖。因而见了幽幽甚是喜爱,从小一直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视如己出。南湖长幽幽两岁,二人幼时相伴玩耍,一同习文练武,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幼时幽幽向师父问起自己母亲时,南湖也会一同问父亲他的母亲在哪里,每当这个时候,一向豪爽不拘小节的师父都会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们,他们的母亲都出远门了。

    长了几岁以后幽幽就不再问师父这个问题了,她看出师父的为难以及师父的难过,潜意识里她觉得母亲也许不在尘世了,也许是走得太远迷了路再也回不来了。

    正因自己对母亲曾经有深深的渴望,所以幽幽见南湖同自己一样见不到母亲时,就会对其倍加爱护,也许是同病相怜,二人时常心系对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定会一同分享,谁受了委屈另一个也会尽心安慰。

    师父平时虽对二人慈爱,练功时却是严厉苛责,尤其是对南湖。南湖自幼是倔脾气,凡事从不肯低头认错,为此没少挨打!

    记得有一次南湖因不好好练功,被师父体罚太阳底下练金鸡独立,大夏天的毒日头底下,少时南湖便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幽幽知师父秉性不敢求情,只是在一旁嘤嘤哭泣。

    南湖当时也就七八岁年纪,看师妹伤心故作轻松道:“师妹别哭啊,我一点事儿没有,我是故意摇晃给我父亲看的。你快回房去瞅瞅,你要的蛐蛐我可放你桌上笔筒里了,千万别让跑了啊。”

    幽幽看他满头大汗,不信他所说之言,依旧在太阳底下不住地哭泣,南湖着急只怕师妹被晒坏了,于是不顾一切大声喊道:“爹,我知错了!快让幽师妹回屋吧,不然会出人命的!”说罢还不忘做个鬼脸想逗笑师妹。

    师父闻声出来一看,可不是幽幽也在毒日头下,心疼顿足道:“我的儿,罚你师兄,你哭什么呢?”说罢就要拉幽幽进屋,谁知幽幽却怎么也不肯,撕扯着不走。

    无奈师父只得对南湖言道:“还不快些起来,你死了不打紧,小心晒伤了你妹妹!”直到南湖起身,幽幽才破涕为笑,打那日起师父再也没有体罚过南湖。

    寒来暑往,岁月如梭,转眼间幽幽已至豆蔻年华,除了每日随师父练功以外,兼喜诗文,对药理也十分入迷,尤其是对各种毒药的解药配置尤感兴趣,以至于几年以后远近闻名,中毒之人前来求开解的络绎不绝。

    南湖因见幽幽天赋异禀,时而自感不如,又不甘处处落败,无奈只得苦读诗书,只愿能在师妹赋诗填词之际略胜一筹,某日午后小憩,机会来了。

    那日下午南湖自幽幽窗前经过,本想叫醒午睡的师妹一同起来练武,忽听得幽幽慵懒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伏案春眠将醒。恰闻燕啭东风。

    满眼空寻离梦。窗前云透花红。

    悄笑斯人痴醉。浅缘误入情浓。

    却是幽幽午后乍醒时趴在窗台上所思所想之作。南湖听了心内反复思量,所谓斯人是何人?浅缘又如何入得了情浓?正在琢磨,不料已被师妹看见,只得慌忙言道:“我可不是偷听啊,只是路过,路过。”

    幽幽嗔怪道:“哪个说你偷听啦?真是不打自招!方才可是听到了我吟诵的新词?”

    南湖红了脸道:“倒是听到了两句,只是不解其意啊。还望幽师妹给为兄讲讲。“

    幽幽笑道:“所谓诗词,妙就妙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自领会去。”言罢调皮一笑道:“师兄既偷听了我的这首河满子,定要回我一首方可,不然我就告诉师父去,说你耍赖!”

    南湖也笑道:“这有何难?也值得你告状去。填词我却有限,就作一首七绝回你如何?只是眼下你我该去练功了,等练功结束,我的那首七绝也就有了。”

    说起练功,幽幽忽发奇想道:“师兄,整日里练这些基本功好无趣啊,不如我们自创一套拳法如何?”

    不等南湖回答,幽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道:“我特别喜欢冬天里的梅花,红梅点点,我身着一裘白纱,在雪地里飞舞,师兄,我们就创一套拳法名叫——飞雪梅花手,如何?”

    幽幽满脸期待地望着南湖,南湖见师妹开心自是十分高兴,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只是别让我爹知道了,不然又要骂我欲速则不达,急功近利了。”

    “那是自然,师兄,我们平日正常练功,傍晚时分再商议独创之事。”幽幽胸有成竹道:“我们一定能创造出一套又好看又实用的招式。哎呀师兄,我们快些过去吧,晚了当心师父责骂哦。”

    二人笑着跑着直奔练功场而去。练功期间南湖会过来和师妹对打几招,除了习惯性地夸赞师妹武艺精进之外,每次对打获胜的都是幽师妹,就连一旁陪练的其他师兄弟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喊着:“大师兄放水,让的太过了些。”

    南湖听到从不理会,只是一味地想要幽师妹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幽幽也会在别人不注意时悄悄递话给南湖:“师兄,别忘了你欠我的诗作哦。”

    南湖告饶道:“师妹,此时我哪有心思作诗啊,要不明天?明天我一定给你,今晚我好好想想,必定作出一首配得上师妹佳作的七绝,可好?”

    幽幽想着也是,练功不可分神,作诗也要专注,不然定难出佳品,便言道:“师兄说得在理,那就明日吧。不过我话可说在前边,此次若是再像上次那般作一首打油诗,我可不饶你!”

    南湖疑惑道:“幽师妹,我何时打油过?作诗向来是件严肃的事情,你千万不可诬赖愚兄啊。”

    幽幽收起笑容正色道:“我诬赖你?听好了啊:只因昨日雨纷纷,吾师断然拒学门,约好师妹同来此,谈笑风生嗑瓜子。”言罢伸出食指刮着脸羞南湖:“这是哪位大神之作啊?打油打得好生有趣哦!”

    南湖听见幽师妹说的那几句打油诗,确是自己去年下雨天和幽师妹逃学时所作,当时边嗑着瓜子边得意地信口拈来的,自己早忘了,不料师妹还记得,不觉有点害羞,红了脸道:“老早的事情了,偏你记得这些没用的。明日我绝不打油!”

    幽幽见其认真,也不再说笑,二人接着练功不提。

    次日天刚刚微亮,南湖便来至幽幽门前,轻叩房门道:“幽师妹?起床练功了!”听不到回音继续言道:“小懒猫,起床了,再不起床大灰狼可要进来了。”房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南湖正自诧异,肩膀忽被人一拍,忙回头看时,只见一只手伸至面前,伴随着幽幽假装大人语气的声音:“昨天要的东西可否带来?”

    南湖一笑;“原来师妹早就起了,我还以为……哦,昨天说好了的我怎能忘呢?喏,给你!”说着将一纸信笺递与幽幽。

    幽幽打开看时,只见上边整整齐齐地书着一首七绝,题目是“无题”,遂轻声念道:

    最美人间二月天,春风入酒共华年。

    携花吟醉千山梦,望月思浓万水烟。

    暮雨和诗心婉转,朝云作赋意回旋。

    窗前谁解伊人语,从此红尘不羡仙。

    幽幽念着念着,不觉红了脸,怎么看这首诗里好像说得都是自己,自己曾用携花望月伊人静来自喻,正和师兄诗里对应,更是让幽幽心跳不止的,是师兄最后一句:从此红尘不羡仙。

    读书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末尾这句和只羡鸳鸯不羡仙有异曲同工之妙,南湖给师妹这首七绝,处处透露着意气风发,少年钟情的感觉。

    幽幽念完也不言语,拿着诗稿转身进了房间。南湖急忙跟进来问道:“师妹为何不语啊?这首七绝可有不合格律之处?到底如何你告知我,我好修改呀!”

    幽幽低头一笑,复又看了一遍,点头赞道:“师兄可是大有进益啊,如今怕是我再也不敢拿打油诗取笑了。这首七绝婉约大气,静谧深邃,实乃佳作也。”

    说完望着南湖只是笑,南湖被笑得纳闷,又兼听了师妹的夸奖,将信将疑道:“若是真好,为何你如此笑我?可见你哄我而已。”少顷又得意道:“也许是真的不错,你夸我就好比夸你自己了,我正是参照着师妹平时风格而作,所以你看着好也是正常不过的。”

    幽幽抬头忽然问道:“师兄为何以无题为题目呢?”

    南湖见问,一本正经道:“师妹这下可问到点子上了。我以前看李义山的诗就经常琢磨,为何如此多的佳作竟没有一个好的题目,一概用无题代之。他的诗可谓是曲折深婉,不仅内涵丰富而且凄美绝伦,后来我渐渐领悟,如此心绪意境怎是一个标题所能表达的?又或许是不想让人轻易看出心意,遂用无题。耐人寻味。”

    幽幽听得认真,一眼不眨地望着南湖,不住地点头道:“有道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那么师兄无题的用意,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我?呵呵……当然是后者了。”南湖说罢又赶紧补充道:“我只是不想让外人轻易看出心意。”

    幽幽再次红了脸道:“诗稿留下了,多谢师兄。我今日已晨练完毕,不知师兄可否还去晨练?若去还不赶紧,只怕是又迟了。”南湖恍然一惊吐了吐舌头,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幽幽独坐了片刻,拿起团扇来至花园散步,不由得又想起师兄诗句里的“从此红尘不羡仙”来,嘴角微微涌上笑意,却又不敢断定心中猜想,眼见一双蝴蝶振翅打面前飞过,缠缠绵绵,好生缱绻,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有了,如此再填一首词前去试探,倒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