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

第二十二章 三人情史

    何如意颤抖着双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黑纱,悲切道:“没想到被那贱人毁了容貌,她就是想让我生不如死,我何尝受到过如此羞辱?本想一死了之,又想到孩儿心中不忍,这才苟且偷生……”

    说罢泪眼朦胧地望着南湖道:“前几日来至客店,不想仍被她追踪加害,幸遇南少侠和幽姑娘才保住性命,不料今日又遭遇黑蛇袭击,这蛇着实让我害怕,恐我命不久矣!”

    南湖听得一言不发,只是眉山紧锁。沉吟片刻对何如意问道:“听前辈所言,那控蛇之人同毁你容貌之人并非同一人?”

    说罢见何如意没有回话,继续言道:“灵幽谷谷主心内怨恨前辈却又不想前辈被害,才会做出毁容之举,其意无非慢慢折磨前辈。只是那神秘控蛇之人却是想要前辈性命之人,他会是谁呢?”

    幽幽轻言问何如意:“前辈在江湖上可曾有何仇人?亦或是前辈知道什么人的隐秘之事,才会招此祸事?”

    何如意听闻茫然摇头道:“我一向与人为善,不愿同人争执,若说仇人,那就只有洛凝那贱人一个了,十几年来她纠缠不休,恼怒我抢了她心上之人……”

    幽幽追问道:“不知前辈和那谷主之间的恩怨,可否能细说一二?”

    何如意抬眼望了一下南湖二人,脸上竟生起片片红晕,略带羞涩道:“倒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和那贱人之间的所有恩怨,都是因一人而起,那便是我家公子……”

    提到公子,何如意脸上明显浮起一丝笑意,那是任谁见了都一目了然的甜蜜之笑,何如意微微低下头,回忆就像溪流一般潺潺而出。

    “我自幼在木府长大,我家公子乃南粤第一门户木家唯一子嗣,听老人说是在木棉花开的时节出生的,故而取名木棉。”

    谈到木棉公子,如意眼神越发柔情似水,声音仿佛也重回少女时代,轻言轻语继续言说。

    “我虽为木府下人,却从未被当做下人对待,听老爷讲我是在街上被抱来的,也不知是被谁遗弃的,我也从不去想自己父母是谁,木老爷待我就像女儿一样,让我同公子一起认字,一起玩耍……”

    南湖打断问道:“那灵幽谷谷主呢?”

    如意被南湖一问,美梦初醒般些许颓废道:“那洛凝同我一样,也是在街上抱来的,只是比我晚来月余,老爷便让我带她一起陪伴公子。”

    南湖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洛凝和何如意竟是儿时玩伴,如今却仇人一般,可见人心难测呀!

    何如意继续道:“我们三人年龄相仿,小时倒也有趣,学堂先生布置的背书,洛凝每次都是被罚的那个,她不喜诗文,只爱舞枪弄棒。我家公子却是极其喜欢诗词,长大一些便自己舞文弄墨,作出许多连先生都叫好的词句,每每此时便是我陪伴左右,吟诵公子的诗句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

    听到诗词,幽幽望向南湖,南湖会意一笑:“原来也是一对兴趣相投文雅之人呢!”

    何如意颔首笑道:“入兰花之室,久闻不觉其香吧,经常陪伴公子,潜移默化我便也喜欢上了诗文,尤其喜欢公子之作!”

    “我记得有年春日,我独自坐在湖边想心事,恰被路过的公子看到,公子当场随即吟出一段词:

    一抹斜阳入水红,

    莲亭闲坐望春风。

    湖色暖人慵步懒,

    细看,雕栏独倚百思浓……”

    何如意自顾自微笑着一字一字念来,南湖并幽幽听了也不免点头称赞,确实词句颇佳,可见那木公子文字功力,活生生描绘出一幅相思女子的神态。

    见何如意尚在回味,幽幽笑道:“果然好词!这乃词牌定风波之上阙,愿闻下阙——”

    何如意听幽幽所言,点头道:“幽姑娘也知此词牌啊,不过这下阙,公子却让我续上,为此我回去一晚上辗转,终于填上一段尚且看得过去的下阙。”

    南湖同幽幽颇感兴趣地追着让何如意快讲,何如意才一字一字地再次吟道:

    “杨柳新愁飘几许?

    何去,天涯幽梦也相从。

    倦看黄昏情似醉,

    浅睡,月光花影两朦胧。”

    “好!好词!”南湖听罢不禁连声赞叹,转向幽幽笑道:“师妹,前辈与其公子此作颇有师妹之风,温婉雅致,意境高远也!”

    幽幽也笑道:“师兄言过了,我们当同属易安居士之婉约风罢了,温婉雅致,说得倒也恰到好处!”

    何如意见南湖二人谈论诗词,兴致越发高涨,难得的开心起来,高声言道:“常听人讲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不想在此遇到同好之人,真是造化弄人,让人忽喜忽悲呀!”

    幽幽也不禁感慨道:“是啊,前辈本是回忆往事,不料竟越发让我们相谈投机,相见恨晚了!”

    南湖凝神了一会,不解问道:“前辈同你家公子年少青梅,兴趣相投,关那灵幽谷谷主何事呢?”

    何如意轻叹一声,“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她早就喜欢上了公子,见我同木公子吟诗作对,私下里也早就视我为眼中钉了。”

    说着说着何如意不无遗憾地言道:“也怪我年轻无知,对旁人没有防范之心,导致那洛凝屡次在老爷那里说我如何魅惑公子,后来老爷就让洛凝照顾公子饮食起居,让我避嫌到别处做活了。”

    “那洛凝不知用了何种手段,没几天功夫就让公子喜欢上了武术,每天同她习武,听说还一起研究古书武学,我见公子如此迷恋于她,将我抛在脑后,心中着实伤心。”

    何如意说到此又有泪光闪烁,略带哽咽继续道:“某日我实在难过,就在园中对月哭诉,不想被公子看到,公子安慰我说,他只是暂时听他父亲安排,日后定会对我补偿,并将我送回房内,在房内,在房内……”

    何如意停顿了数次,不好意思低声言道:“那晚公子甚是温柔,对我倾诉几日不见的相思之苦,我情迷之中便委身于他……”

    “我并不是一时脑热,我同公子相伴长大,早已是心有灵犀心照不宣,我早晚是公子的人,只要公子需要,我随时都会以身相许……”

    “只是那次以后,公子很少再见了,公子跟前的小厮告知我,说是公子被老爷训斥,闭门思过,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这件事儿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我随后也被老爷安置到了另一所空闲的院落居住,木公子,再见时已是我分娩之后了……”

    如意说到伤心处,不住地拿衣袖擦拭眼泪,那情景让人着实

    可怜,也让幽幽和南湖不免共情,幽幽随之也落下泪来。

    南湖听着忽然追问道:“前辈分娩的婴儿莫非就是如今的春秋山庄少庄主?”

    何如意点头道:“正是!我生下孩儿便知不能同孩儿日久,也知老爷必定会将孩子抱走,所以便在孩儿一落地之时,狠下心来用银簪在孩儿肩膀处纹下如意画图,以便日后相见!”

    幽幽听得如意画图,又想到刚落地的婴儿便遭此针扎,心中一阵酸痛,但联想到母子分离,又对何如意的狠心之举满心同情。

    南湖追问道:“前辈所生孩儿,怎么会到了春秋庄庄主夫妇府上呢?而且这么多年前辈难道一直不知孩子下落么?”

    何如意满腹委屈道:“孩子在我身边不到三日,便被老爷派人抱走了,丝毫不理会我的百般恳求,也只有此时,我才得以再次见到公子……”

    “孩儿被抱走后,公子带着两个随从前来探望,我看得出公子对我是怀有愧疚和怜惜的,我苦苦哀求,他满眼都是无奈,告知我说老爷对我们之事非常生气,带走孩儿自会安排好好抚养,让我不要牵挂,也不要恼恨于他……”

    “至于我何去何从,老爷也早有安排,让我离开木府去远房亲戚家居住,并警告我不得打探孩儿所有一切,我,我,我怎如此命苦!”

    “那么以后你孩儿到底去了哪里你竟一无所知了?”南湖追问。

    何如意微微点头:“是啊,若非那日普渡寺比武,台上之人露出肩上的如意画图,人海茫茫,我可哪里寻去?”

    南湖又不解道:“前辈怎能如此确认肩上纹有如意画图者便是你家孩儿呢?”

    何如意目光深远凝视着林木深处道:“因为这如意画图,只有我一人能纹,旁者任何人都不能够!”

    南湖同幽幽皆是愣住了,齐声问道:“这是为何?”

    何如意回道:“木府内原有一使女,是个哑巴,从我记事起从不和任何人亲近,唯有对我喜爱有加,见我刺绣花红做得甚好,便偷偷教我纹身技艺,后来她死后几年我才得知,她原是隐居在此江湖人称‘妙手春’的纹身大师。”

    南湖点头道:“这名号我倒是听我父亲提起过。”

    何如意继续道:“且不说我是她唯一的传人,单说这如意画图,势必要纹者同被纹者二人血夜交融方可纹出,我只有此一子,不是他还会是哪个?”

    幽幽若有所思道:“前辈所说如意画图,可有外人知晓?”

    何如意摇头道:“无人知晓!但凡见到此图,必是我家孩儿!”

    南湖再次追问道:“既如此,前辈这么多年竟从未寻过他么?”

    何如意突然大放悲声:“我怎么可能不去寻找?只是无奈多方打探,终究是石沉大海般杳无音信,后来我干脆离开了木府安排的居所,四处漂流……”

    幽幽小心地轻声问道:“前辈后来可有见过木公子?”

    何如意渐渐收了哭声,摇头道:“再未见过。后来我也曾回木府打探,只是木府搬迁不知何处,听留下来的小厮讲,说是公子迷恋武学,又被老爷呵斥,一时冲动出了世,也不知何处修行……”

    南湖同幽幽相视无语,何如意也沉默下来,一时分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