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角之死亡轮回

第四章 小黑

    房门又开了,但对于刚刚从玎玎又一次结束生命的余震中清醒的我,还并不想重新启动新一轮的循环。

    身后的枪声响了起来,巨大的声浪只震得我耳膜刺痛。

    自然而然想要远离伤害的愿望,使我我开始慢吞吞的跑起来。虽然身体跑动了起来,但是思维上,并没有积极地奔跑起来,在心底深处,我甚至期待着自己被打死,这样就不会再看到玎玎了,也不会再体验那种无法拯救她的无助感了。那种拼尽全力却无能无力带来的反噬,比被一棵水草羁绊在一米深的湖水中窒息而死还要无声和绝望。

    可是那些子弹像是绕着我飞了过去,或者就是设计成故意不射中我的样子。就像是夏天狂风暴雨过后,总有一片凉棚的地上裸露着干燥的灰色地面,虽有潮气却未被雨水侵蚀,远远望去便能从一片湿漉漉里识别,此刻我就像是这一片不知所措的地面。

    突然我看到,图书馆外,棕红色地砖和淡青色墙面夹角的雨棚下,有几只猫猫正趴在那里,似乎是在吃饱喝足后惬意的午后小憩,又或是只是聚集在一起保存体力以抵抗太阳落山后的冰冷。

    突然有一只小猫开始跑了起来,它有着麒麟尾,短又毛茸茸的,身上的花纹是中华田园猫常见的纹路,胡桃色和澄草灰色交织分布着,点缀着泛着橄榄绿光泽的几缕毛发,但很难猜测出它的爸妈是什么样的花色,大抵也是这样美貌的流浪猫。它的尾巴下面有两个鼓鼓的猫铃铛,看起来还没有做绝育,“为了你的长命百岁,等我带你去完成这一重大的仪式”,我边追它边想着。

    突然它转过头来,那眼睛是褐色的,面朝着阳光瞳孔缩的很小,显得深邃甚至有些渗人,仿佛一下子能看到你的身体深处,如果人有灵魂的话,它一定是盯着我的灵魂在质问,直到我的尾巴也因愤怒和恐惧而炸毛。等一下,我的尾巴?我盯着它看了看,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次我是一只猫了,而且我正式成为了A大的猫。

    跨过街区的围栏,竟然就是A大校园,当猫真好。但以人的身份进入A大,却要围着街区转好几个弯足足二十多分钟才能从侧门进去。

    从门卫的裤脚缝旁大摇大摆的窜过去,我漫步在A大的校园里,在楼道和丛林里探索着,漫无目的。

    这时,远处有一群白色的老住户看到我,带着一种威严感亲切地走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吗?”其中看起来应该是这块地盘的首领猫,舔舐着手掌上棕色的痕迹问我。

    “是的哈。我只是随便逛逛,混口吃的喝的就行,你放心,我不会霸占你们的地盘。”我卑微的回应道,要知道虽然我现在也是一只看起来颇有战斗力的流浪猫,但是对这副皮囊还不是熟悉,且外来的和尚还是少做妖,免得被这块地界的老住户群起而攻之。

    “放心,我们这里的环境和外面不同。只要是到了A大的地界,就有猫协的学生们来给我们送吃的喝的,还自费给我们买猫窝,在这种物质生活足够充足的情况下,你是不用担心我们会因为食物水和地盘和你打架的。”

    “是嘛,那猫协的人是怎么分清楚哪些猫他们喂过,哪些没有喂过呢?”

    “每一只猫协认证过的猫,都会有他们自己的证件照,猫协也会实时跟踪我们的最新情况并且在公众号进行更新的。”首领猫指了指远方的一个人,“你看,这个就是猫协的会长,他很喜欢拍照,很喜欢猫,我们每一只猫的证件照都是他来给我们抓拍的。”

    顺着首领猫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在光下显得更加纤薄的纸片人,带着一个黑色框架眼镜,细长的骨骼在宽大的T恤和肥大的裤腿里显得更加纤细甚至有几分女相。

    再走进一看,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的法官扮演者。但由于身为人的时候,我对男人的辨认能力就比较低,只要不是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因为同一目的遇到同一个男人,我都会对自己的判断颇不自信,毕竟男生的发型和穿着往往如出一辙,特别是在工科院校里。

    我好奇又谨慎地走上前去,想通过他更加细微的面部表情辨认。他也看到了我,有些经验地快速拿起相机,给我拍了几张证件照,“新来的麒麟猫,长得可真好看啊,让我来看看,哟!看起来还没有绝育呀,后面我会给你提上日程的。”

    是他,虽然但从长相和衣着上,我辨认不出,但是从他的声音上,我可以确定就是上次那个在话剧排练室里,和胖乎乎法官演对手戏的同学。我当时就记得,他的声音和他的身形完全不像,甚至有着极具冲击力的反差感。他的身形虽说很高,但是纤细的身材在身高的拉长下显得更加的“弱柳扶风”,但他的声音,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到湖中瞬间沉底,只带来一声沉闷稳重的撞击声,水花迸溅到看热闹的人身上,让人瞬间清醒赶忙为刚才“弱柳扶风”的判断而暗自惊愕道歉。

    他提到绝育,倒是让我有一种生育权被剥夺的感觉。似乎为了在A大立足,我就需要放弃自然而然的生育欲望,这是我获得有限自由的标的物。

    作为人,虽然没有被直接剥夺生育权,但是很多男人需要为了生育权付出几十年的辛苦,努力供养房贷,很多女人要为了生育权承担生育后遗症风险以及孩子对个人生活空间的挤兑。如果有的选,放弃生育权而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否也是一种向往的生活呢。或者说,烦恼本身并不来源于剥夺感,而是来源于有多个选择之后的相对剥夺感,因为可以看到别人选择了另外生活方式后的光鲜靓丽,从而产生“如果我也这么选,会不会有些不同”,全然忘却了别人展现的可能只是一颗腐烂苹果唯一鲜活的部分而隐藏了虫蛀和瘢痕。

    好吧,那我就好好地当一只猫吧,绝育也没关系,虽然放弃了生育能力,但是可以获得人类的保护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比当一个压力山大的人类,要更能够感受生命的充盈丰润。

    这次我也不管什么玎玎了,就吃了睡睡了吃,没绝育之前再生几只小猫崽子,享受一下大学校园岂不妙哉。

    哎呀!突然记起除了我整个学校的猫都已经绝育了,看来也是没有机会把自己优良的基因传递下去了。

    我边在瘦高男生旁边翻着肚皮展示着风采,边被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扰着,“不知道玎玎在做些什么“,”玎玎还会去看话剧吗?“,”玎玎还去自习吗?“,”这一次玎玎会不会更好一些“。

    我被这些想法打扰地厌烦不已,索性挥舞起爪子,露出尖利的爪刺以划破空中漂浮的恼人的想法。

    ”不,这一次我不想再想她了,这次我想好好地当一只猫。”

    正这样想着,玎玎突然骑着自行车从我旁边驶了过去,车尾扫起一阵秋风卷起了黄色的落叶,正好挂在我一边的耳朵上,我摇摇脑袋把叶子甩在地上。

    “让我来看看她离开了我,是不是又会重蹈覆辙,不行不行,本来想好的这一次要好好当猫的,我才不要再花费时间在这样脆弱的女孩身上。”

    我的身体还是诚实的,5分钟之后,我就和玎玎一起站在那个话剧社的海报下。

    “原来没有我,你也还是会来看啊,还是说我前面几次做的事情对你还是产生了些影响,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做?”想着自己可能也有些用,我有些开心的跳跃了起来,小尾巴拍打着缺水泛黄的落叶,发出了清脆的吱嘎声。

    “哎呦喂,这是哪里的可爱小猫咪呀。”是静平发现了我,她伸出手来摸我的脑袋。头一次当猫,果然被美女撸头是一件惬意的事情,都说摸脑袋会让猫猫想起儿时妈妈舔舐自己毛发的感觉,安全感十足,但是我被摸起脑袋来,倒是被小伙伴挠痒痒想笑的成分居多。

    我翘起屁股让她来拍打拍打,她指着我说“你这是没做绝育啊,以后得给你做个绝育才行。我记住你了,小黑。”我大声地喵了一声,抗议道她随意给我起得这个如此大众的名字,就算叫“羊屎蛋”也比“小黑”有个性的多。

    玎玎也俯下身子开始摸我的脑袋,她今天竟然涂了我上一次给她选的那款秋冬棕红色口红,我有些惊喜,但还是假装高冷地扬起了头颅。

    “你也喜欢猫咪吗?”静平问道。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猫呢,我小学的时候经常喂楼下的野猫,甚至有一次猫猫都跟我爬楼爬了6楼到了家门口,但是我们家不能养猫,所以我只能边喂它牛奶和火腿肠,边哭着它说,快走吧,我不能养你。”玎玎说。

    “没事儿,现在你有了很多的空间和时间了,也没人管你了,据我所知,我们学校得有几十只流浪猫,每只猫都有自己的地盘,图书馆附近都是橘猫的天下。但是这只小黑我从来没见过,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小黑,我给你喂点吃的呀。”玎玎看着我,笑着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块曲奇饼干,掰碎了放到台阶上,“快吃吧,看你的样子比那几只橘猫可瘦多了,得多吃点,如果你喜欢,我再给你带。”

    虽然我是个人,但我毕竟在猫的身体里,生而为猫的对食物的偏爱,让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甜甜的饼干,还是心满意足的吃了,甚至可以说狼吞虎咽的几口就吃光了,但也不忘舔舐一下爪子整理一下毛发。

    吃饱喝足后,随意地抬起一只腿放到头上,这算是我二十多年生而为人的记忆里,柔韧性最好的一天。

    “你也经常喂猫吗,我好像没怎么见过你?”静平问道。

    “我一般没课的时候就去图书馆,不太走这条路,所以没见过也很正常呢。”

    “那今天能见到算是这小猫带来的缘分了,我叫静平,今天也在这里搞话剧社的活动,他们中午有排练活动,要不要来参加?还是想要和猫猫待在一起呀?”静平边拍我的屁股边问道。

    “我两个都挺喜欢的,今天不想再学习了,我想在这里和小猫玩一玩。”玎玎开心地笑着说。

    “那行,那我也在这里多玩一会,这只小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静平揪着我的胡子说。

    “小心猫猫挠你啊。”玎玎有些担心地把静平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没关系,我这学期刚被那边的大胖橘挠了几个血道子,然后去打了三针疫苗,所以放心啦。”静平又来揪我的胡子了,感觉像是之前试戴隐形眼镜时手指戳到眼睛似的,极其难受,我努着鼻子想要抑制打哈欠的冲动。

    正午,我这只玳瑁黑猫,惬意的躺在石板凳上,皮毛直接和石板接触着,但是柔软的中等长度的毛发起到了很好的隔离作用,我没感觉到冰冷,只剩下松软的惬意。头朝向教学楼侧,树叶还没有掉光,温暖的秋光从树叶缝隙中撒了过来,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伸出舌头舔一舔,是没有味道的橙色的光。两只手在我的肚皮上来回揩油,一只是静平的,一只是玎玎的,毕竟是入秋了,两个白皙的手都冰冰凉的,透过我发亮的皮毛触碰到我敏感的皮肤。这一次我好像想到了妈妈,想到了妈妈无论什么时候都接纳和包容着我,时常笑着和我说“你是怎么从一个小肉球变成现在这样的?”,然后把我稳稳当当地搂在胸前,融化我所有的难过委屈,让它们顺着眼角不听话地流下来。

    果然,我竟然忘记了时间,在柔软的按摩和秋色的催眠中,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当中,梦里没有什么内容,只有一些奇妙的光圈,在黑色底色片上散发着橙黄色光泽度不断变换的色圈。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玎玎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看向话剧社宣传摊的方向,静平也不在那里。

    “玎玎!”我大声的嚎叫着,当然只是一声声凄厉的猫叫声。

    这声音和每年春天按捺不住基因传承诱惑的猫们,发出的婴儿啼哭的声音相似。路边的其他学生纷纷看向我,估计他们在猜测这个猫猫是生病了还是在不合适的时间节点发情了。

    “玎玎!玎玎!”我快速地奔跑起来,对自己的新身体还没有那么的适应,我从石坎上跌了下来,又因为轻盈的身体协调能力而快速的弹起,像是橡皮泥一样背部拱起着。

    虽说这一次只想好好的当一只猫,但是可能和猫高冷的性格相似吧,我只是否认了玎玎在我心里的位置。

    这几次在她身体里的经历已经让我意识到,我还是希望拉住她的,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实习拿到手的第一笔工资带来的自我满足,从健身房走出来凉风扫过额头的凉爽清醒,表达自己真实感受并找到实现价值工作的醍醐灌顶,和男人拥抱忍不住来回摇晃的智商为零,接吻时的欢愉和对未来憧憬的如梦如醉,还有那么多可以体验的事情。

    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像妈妈当时安慰我时一样,告诉你,当你身处黑暗的时候,以为未来黑暗会是常态,但光明总会如期而至的,就像我又来找你一样,当然我不是光,我只是陪你找光的人。

    我快速地拐到了学生活动中心,彩排已经结束了,舞台空空如也,既看不到那几个演技俏皮的同学,也看不到在舞台旁边默默自我谴责的玎玎。

    她去哪里了?她去喝酒了吗?我快速地往湖边跑去,想看看那里有没有玎玎的身影。一片秋叶落到了我的身上,吱嘎作响,挡住了我的半张脸的视线。又听着“吱嘎”一声,我感受到了身体内脏被挤压爆裂的声音,远处一个送外卖小哥的轮子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不连贯痕迹,我知道我又要回去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玎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