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明媚的阳光正透过淡蓝色的棉布窗帘，浅浅地映在奶黄色的瓷砖上。正午的高亮光线通过棉布窗帘的间隙，直直地照射在宿舍白色墙面和紧贴在墙面的玎玎的脸上，折射出了彩虹的细腻光泽，像是一幅出自现代派人像光影摄影师之手的作品。

    玎玎揉了揉眼睛，不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简单地洗漱一番，套上一件浅紫色的卫衣，穿上一条阔腿裤，蹬上一双舒服的老爹鞋，往嘴里塞了一片无糖荞麦面包片，便快速地飞奔下楼了。以至于在我完全被正午的阳光唤醒之前，她就已经盘腿坐在了那片撸猫的草坪上。

    一只耳仿佛能够听到不同人走路声音的微妙差别，还没等玎玎喊它的名字，就一个箭步地从树丛里跳脱出来。玎玎从书包里翻找着，掏出了沙丁鱼味的猫罐头。

    猫罐头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一只耳焦急地围着罐头走来走去，用自己的身体不停地蹭着罐头和玎玎，像是在用一个看不见的胶水粘合玎玎和罐头的味道。

    “好啦，我知道你很想吃，等我一下下哈，我得给你打开。”玎玎拿起罐头，熟练地拉起了罐头口的拉环。一只耳发出了幸福的呼噜声，把整个大脸都埋在小小的罐头口，胡须上都粘上了沙丁鱼的肉丝儿。

    猫的鼻子还真是灵，就在罐头打开的一瞬间，一群猫纷纷地从草丛里跳脱了出来，就像是在天空中凭空绽放的烟花，只用一瞬间就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各种花色的猫咪也瞬间将绿色的草地变成了白色、黑色、黄色相间的织锦。如果在高空看这片绿地，估计也会像当年西方误将福建土楼当做军事基地一般，把这片色彩斑斓的草地认为是什么最新的植被物种。

    玎玎又从书包里翻出了两个罐头，更多地猫猫围在她的身边。那猫咪持续的幸福引擎声变得层次更丰富，这时候有更多的学生看到了齐聚一堂的猫咪，也被吸引着走到了草坪上。“看起来，罐头吸引猫，猫吸引人，那猫也是人的罐头喽。”我被自己奇怪的想法惹的笑了起来。

    草地上，聚集着一群的猫和一群的人。

    很快，猫罐头就吃的差不多了，猫猫们也惬意地躺倒着，细致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一层一层，一个区域一个区域。让我想起《乱世佳人》里姑娘们，舞会之前不吃饭且用力套进一层层束胸和束腰打造完美身段的样子，只不过猫的完美身段一定要有圆滚滚的肚子和在阳光下散发着光泽油脂的毛发。

    “真想当猫啊，这么无忧无虑的，吃了睡睡了吃。”旁边的一个正在撸猫的同学说道。

    “可不是嘛，如果有下辈子，我想试试当一只猫，不知道会如何。”旁边一个穿着裙子，但为了撸猫，只能以侧坐着的别扭姿势保持平衡的女生，应道。

    “就是啊，当猫不用经历现在这么一个难捱的过程，又得实习又得找工作又得准备毕业。”不知道谁说了一声。

    “还有考研这个选项啊，你们可别忘了。是不是都是已经保送或者拿到offer的大佬啊。”有人附和道。

    “还得准备出国，出国读博啥的。听毕业的学姐说还是国外的科研环境更适合我这种无欲无求一心科研的人。”旁边一个梳着比板寸微长头发的同学，老练地推了推自己滑掉了鼻梁下方的眼睛，像个已经老花眼的老教授，眼镜底很厚，把这世界折射了一次又一次。

    “看起来，大家都有很多烦恼啊，果然撸猫是一个缓解压力的好方法呀！”玎玎顺着声音回头一看，是静平走了过来，她正边说着边摆摆手和知彰告别。

    “静平，昨天晚上吓死我了。”玎玎拉起静平的手，向静平倾诉着昨天晚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瞬间，“我感觉大家都有着很多的心理压力无处释放。在咱们国家，心理不舒服还不能像身体不舒服一样被大家正视，大家都羞于求助，害怕被当做奇奇怪怪的人。“

    “是呢，不过不用担心，会越来越好的。你还记得咱们之前讨论世界史的时候嘛，以前，人们解决洪涝灾害还都是求助于不存在的神，或者把罪过归功于无辜的殉葬者，要是活在那个时代多惨啊，不知道被活埋陪葬多少次了，或者得把自己能不能活命寄希望于被扔到水里能不能飘起来。”静平边说，边撇着嘴角翻着白眼，还摇着头，”而现在科学科技的发展，让更多曾经因为无知而迷信的部分变得越来越透明，那些阻碍问题解决的东西也都在慢慢融化。就说现在判断我有没有干坏事，肯定不会说把我扔到水里，如果活着漂上来就代表水神认为我是好人，如果沉底就代表我是坏人，咱们还有法律和证据嘛。所以心理健康这个事儿，和破除迷信差不多，会好的，就是得慢慢来。”静平听起来很有信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在想，咱们可以做些什么，最起码让同学们有一个可以自由自在排解情绪的窗口，能活的轻松一点。不如我们成立一个互助的小组，邀请有烦心事的同学们，大家一起边撸猫边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可能只是发发牢骚，也比把想法闷在肚子里，不断地反刍从而掉入自我谴责的旋涡要好得多。”玎玎眨巴着大眼睛，坚定的声音让我都想马上行动起来，把这个活动组织好。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啊，就按你说的办！”静平和玎玎一拍即合。

    当天晚上，结束了自习的玎玎就和静平一起，在电脑上设计出了一篇微信推文海报，张贴在猫协的公众号最新推送文章中。看着她们那么火热准备的样子，我也被感染了起来，儿时曾经学过的手绘也汇作一部分的灵感，附着在了公众号文章后设计的猫猫插图上——这是一只很奇怪的猫，但在这只猫上每只猫都能够看到自己的影子。两只眼睛，一只闪烁着晶蓝色的璀璨光泽，另一只则呈现着古树斑驳树干的棕黑色。

    “竟然有这么多人加我微信报名！”玎玎激动地把手机递给静平。

    “我们可以按照报名顺序先做上一期看看效果！”静平快速的编辑好一条回复报名成功的模板，转发给玎玎。

    当周周六下午，第一次互助小组活动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看起来年龄相仿的7、8个学生一起聚在咖啡厅的榻榻米上，咖啡厅外面就是猫猫们经常出没的草坪。其中大部分人都互相不认识，有1、2个人是一起报名的，此时正抱团在一起缓解着尴尬氛围。

    玎玎来的很早，根据我的了解，她不太擅长快速在人群中破冰，她比较擅长的是慢慢温热起来，用真诚和大家熟络起来。果然，玎玎坐在那里是有些局促的，但是她并没有走开，而是对大家说“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活动，活动会在10分钟后开始，现在请大家自在地相互认识一下或者休息一下，我给大家拿点水。”

    “不用这么客气啦，我们自己去点就行。”一个看起来很热情的女生站起来笑着说。

    “我自己带水了呢。”其中一个头发打着卷的男生举起大大的水杯，这是一个常见的在健身房泡蛋白粉的水杯。

    气氛稍微的有些尴尬，作为高敏感者，我也被这尴尬的氛围感染，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就索性地望着咖啡厅外的对面宿舍楼，开始一层一层的数一共有多少层，然后一件一件的数每一层的阳台上一共挂了多少件衣服。

    “我来啦，欢迎大家呀！”门被打开，静平走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一件橙黄色的上衣，像是把太阳穿在了胸膛。“今天来的都是帅哥美女呀！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静平，这是玎玎，我们都是猫协的成员。今天和大家一起探索一下感兴趣的话题。为了快速的互相了解一下，我们来玩一些有趣的游戏。”

    经过一轮真假故事的游戏，即讲一个故事，让大家来猜一猜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家变得熟络起来了。同学们也从一个个端正的盘腿坐变成了歪七扭八的坐姿。

    根据大家的反馈，互助小组的主题是《关于如何平衡内心渴望和现实生活的撕扯感》，玎玎快速带领大家进入了讨论话题，“最近一段时间，大家要应对疫情对原本学习和生活计划的冲击，真的很不容易。在各种各样的尝试中，我们会发现，‘我们想要的生活’和‘实际的生活’之间，有着很大的落差。比如我之前想要出去实习，但是我的论文指导老师却让我把更多精力放到学习上，这就让我很矛盾。我属于精力没有那么充足的事情，很难白天出去实习晚上搞论文，这样只会把身体压垮，所以我必须作出取舍。大家最近感受到的这种“撕扯感”是什么样的呢？请放心，我们一起讨论的内容，只在这个场子里面进行，等走出咖啡厅，我们都要尊重和保护他人的隐私哈。”

    玎玎看了看大家的表情，都充满着跃跃欲试的样子，但又隐隐的担忧。“有没有想要第一个分享的同学呀？”

    我很担心大家都不好意思或者不敢于暴露自己的问题，但是愿意参加这个活动的同学应该本身就有很强的倾诉和寻找同伴的欲望，同时静平的开场活动应该也让大家心头的芥蒂有所减少。

    看起来我的担心很多余。

    头上有一撮斜刘海的女生，也是最开始那个看起来很热情的女生说：“那我就先来吧！我的烦恼也主要是学习方面。我是读研从其他学校考到A大的。自从读研究生以来，我就没有见过几次大老板。”

    其他同学纷纷报以关切的目光，还有几个同学也跟着点头。

    ”见不到也没关系，我自己来搞。但是最让我难受的是，大老板给我的选题方向是没有什么现实转化可能的基础方向，这个方向做好了可能能起到一定的奠基作用，做不好可能十年的时间就搭进去了。其实我很多次找他，想和他说我希望做的是可以在业界推广应用的课题，但是他都不给我自己选题的机会。”女生一改刚才活泼的样子，头低了下去，发出一声唉声叹气。

    旁边穿着蓝色T恤的男孩附和道，“是的，只可惜现在没有官方的系统让学生给老师进行评分，并计入老师的年度考核。根据我的观察，很多时候读博最重要的并不是你个人的能力，而是你有没有一个足够负责的老师！感觉高校的师生管理系统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老师就算不能帮忙，也不要pua你或者无故拖延不让你毕业吧。”

    带着帽子的男生突然努了一下嘴，伸出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到嘴前，“嘘！老师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我们就是打工的，小心被老师穿小鞋啊。”

    斜刘海女生继续说“其实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有些老师就会根据自己的学生是否喜欢学术，是否适合学术，想不想实习，听取学生的意见，然后给合适的研究方向的，不过这种神仙老师早就给保研的同学抢光了，我舍友老师就是这种，我太羡慕了！”

    “你说起这种不公平的现象，我也有感觉。我是准备本科毕业就工作，最近就在外面租房子实习，发现基本上做工作的都是我们这些实习小兵，而他们那些老人只负责发号施令或者抢占资源，到点就可以正常下班，而我们却为了抢几个实习转正名额加班到深夜。刚刚工作1、2年的新人也是项目的大头兵，往往出力最多但是收入最少。感觉在任何组织里，只要进入管理层级，就变成了资源的集合之处，而在动荡中被清洗和牺牲的，只能是实际做事的人。”穿着一身牛仔衣的女生双手举起双手耸了耸肩说道。

    “我也问了很多毕业的学长学姐，感觉很难在工作后坚持初心。因为生活完完全全就淹没在了日常的琐事中，很容易就没有了意义感。就算本来有意义感，也会被实际工作中的指标要求所腐蚀。比如说，之前我在类似财富管理岗位实习，上面部门总是给下指标，让我本月完成A/B产品多少数额的推荐，但其实来咨询的家庭更适合的是其他C/D方案，但是我为了完成目标任务，不得不把非最优的方案给到他们，我有很强的心里有愧的感觉，所以做了1个月，我就辞职了。”穿着红色卫衣的男生气愤地说到。

    “你说起这个心里有愧的感觉，我最近似乎也有一些。咱们学校在APP上还是挺火的，基本上带上咱们学校的标签就能有一些关注人群，然后粉丝多了就可以加入品牌推广小组，然后通过带货来赚点生活费。我的账号这个学期运营的也不错，也有品牌方找到我做推广。但是我只给一个护肤品打了广告，就有一个粉丝给我留言说，想不到A大的学生也会做这样的推广，还问我自己真的用过这个产品吗？我其实也很惭愧，是为了产品推广费推荐的，其实我自己也只是打广告的那几天用过，而且并不适合我。”坐在玎玎正对面的鹅黄色衬衫裙的女生回应道。

    “这种愧疚的感觉我也常常有，”头上有一撮斜刘海的女生继续说到，“比如所有的人都已经有了文章，但是我还没有，而马上又要开组会了，我会有很羞耻很愧疚的感觉，觉得自己真的好差劲”。

    穿牛仔衣的女生说到：“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带货赚钱的愧疚感，我也有过。我写东西还挺多人看到，我就没事写文章发平台，你们知道数据最好的是什么文章吗？”

    斜刘海女生问“难不成是带货的？”

    穿牛仔衣的女生说“当然不是啦”。

    一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认真聆听的男生问到“是不是那种抱怨找工作学习不容易，或者抱怨社会不公平，或者女权的那种？”这个男生的眼下有一颗泪痣，看上去竟然有楚楚可怜的感觉。

    “可以这么说哎！你好厉害！我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很多分析类的文章看得人很少，看得人多的反而是我有一次情绪不好，写的发泄女生为什么比男生在考研和找工作中难的文章，我感觉有点片面放大社会不公，渲染男女对立了，但是马上多了很多粉丝。”牛仔裤女生伸出手，对泪痣男生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之前也写过，发现好像男生们喜欢看的也是我上次写的，A大毕业的男生也还是没有钱结婚的采访文章。我的感觉是大家现在在一篇文章上停留的时间很短很短，更喜欢的是那种能够快速吸引眼球，激发情绪的文章，越偏激越标新立异大家越喜欢。写着写着我有种偏离自己初心的感觉，虽然数据不错，但是总有种在操纵大家的感觉，而且说的话也并不是我真实所想。”泪痣男生也叹了一口气。

    “谢谢大家这么信任我们，愿意分享你们的困惑。愧疚的感觉，羞耻的感觉可能是我们感受到的实际生活和理想生活的差距时，身体带给我们的信号。这代表着我们的内心有着想改变的欲望。”玎玎做了一个整体的回应，“大家能够考到我们学校来，本身都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和反思能力，刚刚听了大家的分享，能感受到大家极强的觉察力。”

    玎玎接着说，“随着我们长大，和多样环境接触的越多，会发现在不同环境里面，我们要构筑不同的角色身份。当角色身份越丰富，我们切换的能力越强，我们对社会的适应越强。比如我们是父母的孩子，是学校和老师的学生，是企业里面的实习生，也是自己人生的规划师，每个角色都有一些需要遵循的范式。当前的一些不舒服的感觉可能是提醒我们这个环境不适合我们请尽早更换，或者是提醒我们需要加强某个方面能力的信号。还有一点，通过在课题组，在实习，甚至是做网红的过程中，我们会知道什么对自己最重要，是一种对世界有用的成就感，还是得到财富回报，还是得到他人的善意？而没有这些碰撞我们可能就无法清晰自己的边界，以及不同价值观重要性的排序。”

    “你这么一说，我很有启发”，红色卫衣男生突然把抱在手中的咖啡杯放到桌子上，激动地一拍桌子，“从我的理财推荐经历上来看，赚钱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但是用我能够不感到对他人有愧的方式赚钱，是更重要的。所以，我可能以后不会进入这个行业，尽管薪资非常丰厚。”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自己最初写文章的初衷，是希望能够帮助大家从不同的视角重新看待社会问题，而不是通过偏激的视角激发大家的情绪赚取眼球，从而获得流量，然后赚钱。钱是赚不完的，而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我更想做有价值的事情。”泪痣男生伸出手和红色卫衣男击掌。

    玎玎很肯定的说到，“你们看，实践真的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呢。我这里的‘真理’是大家想象中的生活的模样，真的是得经过尝试，才能知道我们到底适不适合搞学术，适不适合做那个工作。所以尝试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尝试本身就有重要的作用。”

    “可是怎么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呢？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尝试，仅仅是完成一般的功课已经是很重的课业压力了，我最近在写博士毕业论文，我已经延毕了2年了，每次做到电脑前面，都是浑浑噩噩地虚度时间，论文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是我这一年必须得毕业了。”一个梳着低马尾，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焦急又无奈的问到。

    “你好厉害啊！读博本身就是一种尝试啊！”鹅黄色衬衫裙女生正坐在黑框眼镜女生旁边，她轻轻地拍了拍黑框眼镜女生的肩膀。

    “可是我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最后就只证明了‘我不适合读博’，这不是很失败吗？“黑框眼镜女生一只手撑着额头，好像稍微不用力脑袋就会完全垂下来一样。

    “我最近也是遇到了科研上的问题，不过我觉得，这个过程至少锻炼了我的抗压能力，沟通能力以及寻求问题解决的能力，而且谁说探索人生的过程一定要‘快、快、快’的，有的人可能看着绚烂夺目但只是一夜的昙花一现，有些人看着不痛不痒但是确实百年长寿的龟。”斜刘海女生说到。

    “哈哈哈哈，哪有把人形容成龟的呀。”大家笑了起来。

    “不过活得长和活的精彩本来就是不同的人会做的不同选择，重要的是自己想选择的是什么。无论用多久，越早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比生命最后一刻知道的好。你想，总是想要开花的乌龟这一辈子得过得多么憋屈呀。”静平慢悠悠地挪动胳膊模仿乌龟，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其实理想生活和现实生活并不是割裂的，就像是我们从河的这边想要到河的那边。我们适应社会改造社会的能力可以在其中构筑起桥梁。最起码我们通过工作能够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让自己一直保持着从河的这个岸边到那个岸边的体力。而且，随着年龄变化工作变化，遇到的一些重要事件比如亲人离世，我们想去的‘河对岸’总是发生变化，可能这个十年想去‘桃花源’，下个十年就想去‘金融中心’。我感觉这都不是事情。最重要的是时刻觉察出来自己的‘河对岸’是不是发生变化了，不要简单的闷头走路。”玎玎总结到。

    “说的是很容易，但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河对岸’发生变化了呢？”泪痣男生转过头来问玎玎。

    “我想，或许刚刚大家提到的羞耻感、罪恶感、痛苦感就是答案吧。这些感觉让我们感到难受，然后开始思考当前的处境。当然很多时候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一定是‘河对岸’发生了变化，或许是我们到达河对岸的方式不太对，坐船可以去，走桥可以去，甚至变成鸟飞过去也可以。”玎玎回应道。

    “有意思，这样说马上觉得那种不舒服变成了一种动力，是一个很有用的信号了呢！”牛仔衣女生激动地高举双手。

    泪痣男生沉思了5秒钟，又问到，“但是，如果我们总是走路过桥，那就说明我们只知道这一种方式啊，怎么才能够找到新的更合适的方式呢？”

    “我想，这就是我们相聚在这里的意义？看看大家都用什么方式过桥，可以互相启发！”红色卫衣男生冲着泪痣男生眨了眨眼。

    “根据我对自己的观察，我还挺固执的。就算看到了别人的过桥方式，可能也不愿意承认这是更好的方式，或者是担心如果我尝试了划船过桥，可能连我原本走路过桥的方式也会失去。”泪痣男生喃喃道。

    “我特别能够体会你的这种感觉。我以前也是这样患得患失，因为我太想到对岸去了，如果用错了方式，到不了对岸就会感觉自己前面的尝试全部浪费了。但是其实请大家想一想，我们到达河对岸，真正意味着的是什么？”玎玎站起来环顾大家，轻轻向前探过身子问到。

    “嗝屁？”红色卫衣笑着说。

    “对啊，我们一生都在追求到‘河的对岸’去，它看上去仿佛是最重要的，但当你真正走到河对岸的时候，可能会发现最珍贵的是你为了到达河对岸努力的那些过程。”玎玎真诚地望着泪痣男，期待着他的回应。

    “我好想明白你的意思了，就像我和朋友们一起训练，打学院之间的篮球赛。看似为了获得最终的胜利，但最终回忆起来，最记忆深刻的环节，好想是每次训练后我们三分比拼谁输了谁请汽水的场景。”泪痣男笑着看着玎玎。

    “所以说，正是因为这个‘河对岸’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所以充满了变动性。也正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变动性以及其他人的变动性，我们在过河的过程中总是感觉到不自在，这个不自在是绝佳的信号，告诉我们是不是需要调整过河的方式，或者只是单纯的歇一歇。”玎玎重新坐了下来。

    “刚刚你的疑问让我突然想起来老友记里面，莫妮卡对逃婚后正式开始个人生活的瑞秋说过一句话——恭喜你来到成年人的世界，这很讨厌，但你会爱死它了。讨厌的地方就是这个社会和我们预料的理想社会，预料的有付出就有回报的社会完全不同。但是让你爱死它的地方是，你永远有选择和调整的机会，你可以换学校、换工作、换爱人，你可以在调整中一步步了解自己接近自己欣赏自己取悦自己，还有什么比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更幸福的吗？”玎玎看着泪痣男，提出了问题，但似乎也不希望他来回答，因为答案尽在不言中。

    “你刚刚的这个'为自己的人生做主‘，我既认可又觉得不是那么同意。突然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呀？”泪痣男环顾四周。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斜刘海女生脱口而出。

    “能够不用担心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把自己的爱好当成事业！”红色卫衣男生回应道。

    “我倒觉得真正的自由是有限的自由。”玎玎回应道。

    “怎么说？”泪痣男很好奇地望了过来。

    “我想起之前一个朋友和我说的，你觉得什么样的小羊是幸福的？是每天在草原里奔跑的小羊，还是在人类牧场圈养的小羊？”玎玎问大家。

    “当然是自由奔跑的啊。”

    “并不一定是这样，自由奔跑意味着它的敌人也可以自由奔跑，小羊或许根本不可能睡一个安生的觉，需要时时刻刻担心有人会来吃它，但是它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而在羊圈里的小羊，虽然失去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机会，但是不用担心天敌来犯，吃的每根草睡的每个觉都是香甜的。”泪痣男思考道。

    “当然是在它被吃掉以前。”静平突然插进来一句，又让大家笑了起来。

    “你刚刚的这个小羊的比喻，让我想起来了疫情封控期间大家对放开的不同态度。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为了保护家人和朋友而采取某些隔离措施是真正的自由，但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为了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而冒着生命健康的风险是真正的自由，这两种观点都有很多的支持者。”泪痣男生回忆道。

    “可是到底哪种才是对的呢？”鹅黄色衬衫女生好奇地问到，当然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我感觉都是对的，只是不同角度诠释的有限自由。大家不是活在真空里的，肯定有年老的家人也肯定有想自由出行的愿望，所以就会摇摆在这两种观点之间啦。”泪痣男举起手左右比划，代表着观点在区间内来回摇摆。

    “我好像就是这样，最开始想着还是呆在家里好，但是后面影响到毕业就真的坐不住了。所以感觉时间这个变量也很重要，是这两种有限自由之间无形的界限，一旦超过这个界限，偏向某个方向的天平就会摇摆到另一个方向。”鹅黄色衬衫女生说道。

    “我感觉疫情之后我的无力感增强了很多，原来觉得未来很美好，有很多闯荡的机会。但是我现在在思考，咱们人类是不是过去太夸大自身的力量了。或许过去对于社会秩序的构建和对自然的征服，让人类以为自己是自然秩序的构建者，但其实这只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相对较为平稳的时期，我们只不过是在幸运的平稳背景下，运用智慧有幸发现并遵循了某些规律而已。”泪痣男反思道。

    “或许是这样，但是越这样想越会觉得无力，那种无力对抗病毒的感觉，蔓延到了我的生活中，感觉我也无力面对生活的改变了。”黑框眼镜女生叹了一口气。

    感觉整体的氛围又有点往负面的状态里掉，我有些焦急，期待着玎玎重新把话题带回来，但是玎玎似乎想要按兵不动。

    牛仔衣女生顿了顿，说：“其实我们可以再换个角度想一想，疫情之前大家是不是没怎么用过在线会议软件，或者说用的没有那么频繁？你们看疫情后，男女老少都在用在线会议软件开会上课，虽然感觉我们进化经过了很多年才成为现代人，但是仅仅三年的时间，疫情就催生了远程沟通技术的提升和人类行为的改变呀。”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如此。就像之前我老爸老妈说的一样，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生活真的是变化的太快了，日新月异的，时常感觉自己跟不上时代。”红色卫衣男生附和道。

    “所以说文化和科技的变化它就不是线性的，是会随着重要历史事件发生突变的。乐观来说，或许几年后我们就会对新冠防治和后遗症的治疗有重大突破，或许咱们也能在心理上更接受疫情会持续存在。”玎玎总结到。

    “可是即使知道事物的发展规律往往是突变的，我们还是很难应对当下的撕裂感，那种理想和现实的撕裂感，毕竟知道不代表做得到。”斜刘海女孩摆了摆手。

    “能感觉到大家对未来的美好期望，也都在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只不过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暂时较大，需要较长的调整过程。那你们都做过什么来应对这种不适感呀？”玎玎把说话权又给到了大家。

    “我是每次陷入这种无意义的反思中时，都感觉这种反思只会让我分心，不能完成手头最该做的工作，反而变得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不快乐了。后来，我干脆每次陷入无意义的反思时，就去做饭或者打扫卫生，做着做着，你们猜怎么着？这种反思的持久和痛苦程度自己就下降了。疫情封控的时候，我本来在担心毕业的事情，后来我索性就跟老妈学做饭，结果现在做了一手好菜。”黄色衬衫裙女生打开手机朋友圈，分享着她做过的菜。

    手机传过来，我瞥了一眼，确实是精致的菜肴，和她那种轻盈香甜的感觉出奇一致。

    “我倒是不同意这种反思是无意义的呢。我觉得它很有意义，有意义的地方就在于让我能够不断看清楚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在哪个位置，从而调整我的方式方法，比如我想成为有钱人，但是现在我的专业就业前景不高，那么我要做的就不是在专业上做大做强，而是先转专业，或者跨专业实习跨专业考研等。如果我不陷入这种反思里，可能会白白浪费很多时间。”泪痣男说到。

    “或者干脆换一个目标，不成为有钱人！”红色卫衣男生后仰着，笑着抛出了自己的观点。

    “你说得对，也可以调整自己的最终目标哈哈！就比如把‘河对岸’调整成‘就在河的这一边’，马上就可以躺平了。”泪痣男生笑着回应。

    “我感觉我说的无意义的反思和你说的还不一样，我指的是个人和现实之间的撕裂感。而你指的是个人当前和个人未来之间的差距，你这两个方面都指向的自己，所以你的这种反思可以马上落实到‘可以怎么做’的行为上。我说的这种是当感觉到环境差强人意或者根本和预想不同时，过分的反思则会抑制行动力。”黄色衬衫女生皱了皱眉头。

    “我似乎感受到了你们说的这两者之间的不同，感觉就是讨论的我们能够影响和改变的环境范围不同。我是觉得，在社会道德允许范围之下，合理利用规则完成自己的目标才是最明智的。因为我是学生物学的，我感觉对待这种撕裂感要有细胞壁的能力，那些我们可以通过反思落实到行动上的就吸纳进来，那些只会影响我们当下心态降低行动力的就不让它进来，用你刚刚说的那种做饭的方式消解掉。”玎玎总结到。

    “那我来举个例子，大家帮我分析分析该怎么做呀，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学习都学傻了。我们课题组师兄总是巴结老师做的很好，老师很喜欢他，给了他在组里读博后的名额也给了他工作推荐的机会。但是他的科研其实并没有多出色。真的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他那样巴结老师。”黑色眼镜框女生有些气愤和委屈地抛出了她的问题。

    “我感觉你的纠结在于，你既不愿意讨好老师也不愿意放弃自己读博或者被老师推荐工作的机会，你的天平在中间，所以就会感觉纠结了，或者说这两边的分量对你来说差不多，所以你会感到很纠结。”泪痣男生总结到。

    “是啊。就是这样。”黑色眼镜框女生很诚恳的承认了。

    “我是觉得在这件事情里，更好的方式是你不去纠结那个师兄的做法好还是不好，因为你再难受，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反而是自己心里憋屈。现在你已经观察到了师兄的做法，那么你可以做些什么让你离目标更近呢？在我看来你的目标就是有未来更多的发展机会。”泪痣男生继续带着黑色眼镜框女生思考。

    “适合我的方式的话。因为我还是挺喜欢科研的，或许是我努力更多地投入到科研中，多用科研问题和科研思考来请教老师，让老师看到我的潜力和能力，即使老师不足够喜欢我，我也会有更多潜在的机会。同时，如果老师不指导我的话，我可以问问组里面其他的老师？”黑色眼镜框女生没太有把握的左右张望着。

    “说不定这样正好表明你和你老师是不适配的，正好帮你排除了一个不合适的留下的课题组呢！”斜刘海女生安慰道。

    “感觉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为所当为。从当前获得的信息中，找到能够帮助你实现最终目标的路径。更重要的是，要结合自己的真实想法和能力优点，这样才能事半功倍。”玎玎帮着做了一个小的总结。

    一只耳带着其他猫猫从开放空间的草坪走了进来，开始使劲地蹭着玎玎的腿。“你怎么知道我带了猫粮呀，你个小淘气！”玎玎从背包里拿出猫粮和猫零食，放到了中间的区域。

    “那接下来，大家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今天的感受，顺便享受一下猫咪的呼噜声哈。”玎玎站了起来，走到中间对大家说。

    “我就等着摸猫呢！”牛仔衣女生马上把企图携粮逃窜的一只耳抱到了怀里。

    “你不怕它挠你呀！”黄色衬衫裙女生有些害怕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看得出来她喜欢猫，但也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旁边橘猫柔软的背部。

    “没事儿，我早就被这只坏东西抓过了，刚打完三针疫苗。”牛仔衣女生把一只耳翻了过来，肚皮朝上，把脸埋在的肚皮里......

    自从成立了猫协互助组后，玎玎过得很好。

    我托她的福，过得也很好。好像从一团飘浮在空中的灰色迷雾中冲了出来，竟然开始享受每一架飞机从云中穿梭，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的机翼轮廓。

    你问我是希望继续在玎玎的身体里生活下去吗？

    我说，我其实也不知道。

    但，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