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南朝

第27章 赘婿

    面对宇文乾嘉的质问,王统却不卑不亢道:“小司徒大人,我不明白,何事值得如此大动肝火。”

    “何事?”宇文乾嘉似乎是气乐了,轻哼一声道:“王统,你是我晋国公府的女婿,却流连于章台街那处烟花柳巷,你置我晋国公府脸面于何处?”

    三个反问句抛出来,尽显宇文训对王统的傲慢。

    其实那日从明月楼出来,王统便一直在想,到底是谁?舍得用明月楼花魁在他一个小小左侍上士身上使美人计?

    如今从宇文乾嘉愤怒的表情看来,王统觉得他猜对了。

    明月楼背后的那些人看来是想让宇文护对王统心生嫌隙,如果能搅黄这桩婚事,就再好不过。

    “小司徒大人未免太过敏感了,我去明月楼不过是同僚宴请,要说章台走马,小司徒大人又去得少了?”

    “你……”宇文乾嘉没想到会被他顶一句,反应过来后喝道:“你还敢不满?我是常去章台,可我从不去明月楼!你可知那明月楼背后之人是谁?是窦炽!”

    窦炽?

    原来是他。

    窦炽与宇文护在太祖宇文泰执政时期便已处处较劲,互相不对付。宇文护揽权后更是对窦炽处处打压,可以说,窦炽与宇文护天生就不对付。

    据说,窦炽与皇帝还颇为亲近。

    “阿父授予你官位,是让你做晋国公府的眼睛,你呢?先是献水龙给皇帝,现在又与那明月楼窦炽的养女崔怜儿弄到一块儿,你到底是何意?”

    王统之所以后来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入崔怜儿的小院,又送了几首词,搞得满城皆知,其实为的就是这一刻。

    “小司徒大人,我愿意为大冢宰效力,也愿意成为大冢宰的眼睛、左膀右臂,我可以为大冢宰做到更多的事情,可我不想入赘。”

    “哐当”一声,宇文乾嘉还未来得及发怒,堂后便传来打翻器皿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轻盈脚步声跑远的声音。

    宇文乾嘉愕然,看着一个纤细身影从后堂跑了出去,心知刚才定又是宇文苌楚躲在那里偷听,心中更怒,转头瞪着王统,喝道:“你这竖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王统又再说了一遍,“我并不想入赘,试问有谁愿意做一赘婿,窝囊地寄人篱下?”

    宇文乾嘉却完全不理会王统所诉,大骂道:“愚蠢!愚蠢!我宇文家并不是那些普通人家,更不是普通的皇族!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迈不进晋国公府的第一道门槛!”

    对其他人来说,跨过晋国公府的门槛便是鱼跃龙门,封官进爵指日可待。

    可对王统来说,这桩婚事却是让他犹豫不绝。

    宇文护势大,成为他的女婿绝对对他运作陈叔宝回陈大有裨益,可一旦他自己无法回陈,在十二年后便要作为宇文护的家眷近臣面临宇文邕的清算。

    所以,王统必须要在北周混乱恶劣的政治生态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不能过分地倒向任何一方。

    他在找借口拖,再看看,再看看形势会如何变化,自己能在这变化中,在宇文护与皇帝的角力中,又能赚取到多少属于自己的政治利益。

    “司徒大人说的这些我都知晓,或是我自己有些许傲气,相信自己能做出一番事业,配得上富平公主,也配得上大冢宰的赏识,不至于仅仅是一个混吃混喝的赘婿而已。”

    宇文乾嘉手一抬,打断道:“行了,你就别多想了,阿父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今日我出言警告,也是为了你好,若你再不识抬举,阿父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送走王统,宇文乾嘉想了想,还是转身往后院去。

    晋公府第宅院非常宽阔,仅大小房间就有百余间,各堂宽阔高峻,虎踞龙蟠,其规模仿佛帝皇殿宇。

    宇文乾嘉绕过无数亭台楼阁,来到后院的湖边,远远看便看到宇文苌楚披着厚厚的狐裘,立在水榭的栏杆旁。

    今日难得没有下雪,此时夕阳余辉还没有落尽,无数的灯笼却已沿着湖岸和弯弯曲曲的走廊点了起来,给寒冷的冬日带来了一丝暖意。

    “阿妹,莫恼。”宇文乾嘉低声唤道。

    宇文苌楚转过身来,鼻子红红的,秋水般的眼眸里满是水雾,任谁都能看出她刚刚定是哭过了。

    再过几天她就满十四岁了,别人年过二六便已出阁,她呢?崔猷不好管束她,宇文护又不好强求她,元氏更是惯着她。

    求亲的高门子弟这两年都快踏破晋国公府的门槛了,她就是没有看中的。

    她在心里想,自己可是要和未来的夫婿相处一辈子的呀,怎可随意择婿呢?晚嫁一些又如何?

    可自从那日在东市门口遇到他一切便都起了变化。

    宇文苌楚是汉人,虽身材高挑,可毕竟不比鲜卑女子,确实不甚丰满,可有谁会当面说出“就是胸脯有些小”这样的话。

    当时气急,可转身看到这男子的样貌气质,也不知怎地,气却消了大半。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了,他连着救了她两次,虽然她两次都失去了意识,没有办法睁开眼,可是她却能闻到他身上的男儿味道,她当时便在心里想,自己这辈子怕是要交给这个男人了。

    所以,当宇文护又再提起要给他选婿时,她忍不住说了一句:“阿父,王郎英伟雄武,又救我两次,是个人才,阿父……阿父可引为己用。”

    于是,就真的把婚事定了下来,她心里欢呼雀跃,跟着文氏学如何为人妻,将来如何为人母。

    自己甚至还忍着羞怯,去问自家阿母如何才能丰腴一些,为此还遭到母亲姐妹的笑话。

    “你再长大些,自然便会丰腴起来。”

    可他……却眠花宿柳,他真的就这般嫌弃我吗?

    此时她表情落寞,对宇文乾嘉道:“我不恼,我知阿兄是为我出头,他既不愿娶我,我便不嫁了,陪在阿母身边也好。”

    “阿楚,他并非不愿娶你,而是不愿入赘。”

    “嗯?”

    宇文苌楚也是关心则乱,居然听王统说不愿入赘,便以为是不愿娶她,当时她觉得天都塌了,哪里还有脑子?

    此时宇文乾嘉说了她才回过神来,自己什么时候居然也如此笨了?不过心里却像开花了一般,眼睛重又焕发了神采。

    “那他愿娶?”

    宇文乾嘉见自家妹子情绪为那竖子左右,不禁一叹,靠着栏杆答道:“他有什么理由不娶?阿楚貌美,门楣高,在我看来他应攀还来不及,偏要说什么傲气,靠自己。”

    “男儿便应该有些傲气,他既不愿入赘……”宇文苌楚拉着宇文乾嘉的长袖道:“阿兄帮帮他,可好?”

    宇文乾嘉叹息道:“他出身太低,无钱无权,在长安无一隅安身之处,不入赘,难道你要住进那质府?”

    “住便住,若他在着晋国公府里不自在,我随他住进质府又如何。”

    宇文乾嘉听得一愣,叹息道:“唉,拿你没办法。”

    ~~

    进入腊月,长安里的雪就没怎么消停过,一入夜更是北风呼啸。

    想到第二日便是岁暮,定是要忙上整整一日,柳敬言早早便睡下了。

    刚躺下时的寝衾里甚是冰冷,柳敬言又极是畏寒,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想到自己这一夜又是孤衾独枕,心中一时悲苦,黯然落泪。

    正落泪间,突然听到王统在外面轻声道:“王妃可曾歇下?”

    柳敬言心里一紧,竟不自觉地用腿夹紧了厚厚的衾,轻道:“刚刚睡下,王郎……有何事?”

    “我见天寒,便让手工坊做了一个新物事,可置于衾中取暖,不想王妃这么早便已睡下,明日我再拿来吧?”

    “别走……”

    王统听见柳敬言在里面窸窸窣窣,似是起身穿衣,便等在了外面。

    没等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柳敬言裹着厚厚的披风推门而出,带出一股微暖的香风。

    看到又有些贪眼的王统,柳敬言脸色微红,低头捋了捋微乱的发丝,问道:“王郎说的物事……”

    “哦,对。”王统回过神来,拿出一个铜质扁壶,外面还包裹着一层厚布袋,递给柳敬言,“这是汤婆子,可将它置于寝衾中,即便自己睡也不会怕冷了。”

    柳敬言接过那汤婆子,果然有一股温热之感,脸又微微一红,低声道:“王郎有心了。”

    “嗯。”王统应了声,又关切道:“天寒,王妃快进屋吧。”

    看着柳敬言进屋,王统才转身走了。

    抱着汤婆子回到房里,柳敬言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打了个寒战,才又钻进寝衾里。

    这汤婆子果然有用,不一会儿温暖便将她包裹住了,有些像那天晚上他的怀抱,像他温暖的大手不停的在自己后背轻抚摩挲。

    柳敬言想着想着,身体居然有些发热,情不自禁又夹紧了厚厚的寝衾……

    ~~

    武成二年的最后一天,拂晓前的月亮已经跌下去了,太阳却还没有爬上来,天上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光,映在始兴王府的院墙里,显得异常的静谧。

    陈叔宝伸着懒腰,跟着青兰匆匆往门外走,嘴里还在不满地嘀嘀咕咕:“这年节从腊月就开始,拖拖拉拉的,礼节既多又繁琐,每次还要起这么早。”

    “小郎君,年节里当然要早起来除旧迎新、迎喜接福、拜神祭祖、祈求丰年,这样才显得心诚。”

    昨天夜里柳敬言便已吩咐妥当,所以天未亮青兰便已指挥奴仆将祭祖所需准备妥当。

    正房里,柳敬言刚刚起身,昨夜说早睡,结果却是一夜没睡好。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的皮肤依然白皙紧致,跟十年前的自己想比,似乎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更添了一些丰韵而已。

    柳敬言自叹道:“唉,今日一过,便又是老了一岁。”

    青兰从外边推门而入,行了个万福,道:“王妃,东西都已备好了,时辰也快到了。”

    嗯~”柳敬言慵懒的应了一声,起身道:“走吧。”

    结束祭祖那些繁琐仪式,已是阳光普照。

    柳敬言坐在院里晒太阳,想着晚上还要守岁,是不是要回去补一觉,可又舍不得这么好的阳光。

    正踌躇间,看到一身澜袍的王统走了过来,眼前一亮,不由得打消了回去补觉的念头,打算再晒一会儿太阳。

    “怎么,今日还有公事?”

    王统听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澜袍,笑道:“的确是公事,晚上要到晋国公府上馈岁,估计还要侍宴。”

    柳敬言这才突然想起,王统马上要去做宇文护的女婿,心情没来由的变差了,好像阳光也不怎么好了。

    这时,陈叔宝抱着竹子过来拉王统,“师父,跟我去赶夕鬼。”

    王统笑着跟柳敬言告了声罪,跟陈叔宝一块燃起了爆竹,没过一会儿竹子便被火烧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竹子还真能响。”

    王统也是第一次燃爆竹,十分惊奇。

    也许是被吵闹声吵醒,王统看见甘酿从游廊那边过来。

    只要王统在家,甘酿一向会早早起床熬药,今日反倒没看见她端着药,王统不由问道:“今日没熬药?”

    “熬什么药?再喝你又怨我。”

    甘酿本打算早间多睡一会儿,夜里守岁好熬,谁知一早便被爆竹声吵醒,见始作俑者是王统,连同压了许多天的不满,一起发泄了出来。

    王统知她还在为崔怜儿的事情不满,可这事实在也没什么好解释的,遂由着她去了。

    谁知到了午后,甘酿还是端着补药过来了。

    嘴硬心软的女人。

    不过喝过这升阳气的药,王统确实是觉得精力较以前更旺盛了,似乎身体里总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用过午膳后,王统带上甘酿替他备的礼,去晋国公府。

    每年正旦,未央宫里便会举行正旦朝会,天子将在这里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

    可最近几年情况变了。

    正旦朝会依旧,可文武百官在正旦的前一日便会纷纷前往晋国公府馈岁。

    要求上进的王统自不能免俗,也加入了这个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