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录之往生

第十八章、皎皎

    蔺忱被这一出闹得莫名其妙,本能地看向北冥泱。风折竹也跟着看直了眼:“什么情况?!”

    三道如炬的目光投在北冥泱身上,他不得不在范锦荣的抽噎声中见缝插针地解释道:“我回来时路过范府,没成想撞见范小姐,她便硬要我带她来找你们。”

    他顿了顿,仍旧铁青着脸:“范老家主刚刚过世了。”

    北冥泱此言一出,风折竹和蔺安都大惊失色,范锦荣的哭声也应和般陡然加大。

    蔺安磕磕巴巴地问道:“不是,你,你说认真的?怎么……怎么突然死了?!”

    论外出公干的时候东家死了应该怎么弄?!

    北冥泱瞥了她一眼,不答话,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就写着五个大字------“老子不知道”。

    蔺忱漆黑的眼眸犹如两潭深水,见不到底,只被北冥泱的话激起了一丝涟漪,又迅速恢复了平静。他俯下身子,把范锦荣慢慢拉了起来。

    此时此刻,范大小姐也顾不上什么高门大派闺阁女子的分寸与颜面了。她腿脚发软站立不住,整个人像一坨软面条一样,几乎都挂在了蔺忱身上,以手掩面哭得打噎。

    天知道为什么会飞来横祸,令她痛失慈父。剜心之痛无人怜惜也就罢了,范家还有那么多远远近近的亲族长辈,看她失去依靠,个个顿起异心,足够她吃一壶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才自然而然地意识到,这个曾被自己百般试探的病鬼蔺九,到底是自己未来夫婿的师弟,还领着蔺衡的亲妹妹。

    他本就是不远万里前来相助的,又那么有能耐,也不需要图谋范家什么。如今虽然生了龃龉,但终究还算个可信之人。

    且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天虞山九公子啊。常言道:百道争锋,司灵为首。若是天虞山能真正成为她的靠山……

    范锦荣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略一思索,马上就抱上了蔺忱的大腿,哭着大喊:“九弟弟,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听她突然改口,把这一句“九弟弟”喊得百转千回,比唱的都好听,蔺安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年头,世事犹是辣酒酿,人情冷暖却如春云薄,实在令人唏嘘。

    还是说好看的女人都这么善变么?她又悄悄看了一眼风折竹,偷偷摇了摇头,告诉自己,始终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风折竹却完全忽视了蔺安的打量,只是小心翼翼地拿余光去捕捉蔺忱的表情,生怕看到他不悦,却见他脸上并无喜怒。

    蔺忱低眉听着范锦荣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处境的艰难,神情肃重,细看,眼中却敷衍不出一点同情的意思。

    这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啊。

    风折竹心领神会,别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怪不得有传言,说蔺九公子为人清寡,不通八苦呢。大概,就是这么传出来的吧。骨子里是个不近人情的,倒惯会装得温柔随和。

    风折竹正走神间,突然听到蔺安扯起嗓门喊了一句------“烧死的?!!”,吓得她也一个哆嗦,只顾跟着念:“什么?什么什么?烧死的?!”

    几个人的脸色,终于不太好看起来。

    让北冥泱再把范锦荣送回去后,三个人又凑在江家老宅门前。看着门里的断垣残壁,三张脸都神情严峻,脸上写着好大的“你他母亲的真见鬼”。

    风折竹怀疑人生怀疑一切的表情从知道范老家主是被鬼火活活烧死的之后就没变过,现在脸上的肌肉都有点酸了。她徒劳地扯了扯嘴角,也没能让自己的表情发生半分变化。

    “不是说……鬼火,是烧不死活人的么?”蔺安则在脑中拼命地挖掘曾读过的有关司灵的书,终于隐隐约约地记起这一句。

    “……是的。”蔺忱磨着后槽牙,“但你得允许反常的存在。司灵之术,玄妙莫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懂了,九哥。”蔺安僵硬地点点头。

    事态突然不受控制,蔺忱似乎很有些不是滋味儿。他几步迈进了江府,捡起地上的定音竹看了看,背对着大门道:“……你们站好。”

    风折竹马上反应过来:“你要再把当年的光景幻化出来一次?”

    蔺安一听就急了:“不行九哥!你身体会受不住的!”何况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办法,说不定就无功而返。

    蔺忱却没有回身,只是摇摇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我不知道这里的鬼火为什么会把活人烧死,但既然已经出现这种严重后果了,就不能再放任它烧下去。要是等布下其他阵法,更费时间,令丘城两千百姓……”他回过头,眼神蓦然笃定:“试试吧,不能再拖了!”

    哪怕能得到一点线索,后面也有路走。

    见蔺安还想冲进来拦他,蔺忱冲她莞尔一笑,直接道:“小十一,你平时多用点功,此刻不就不用都靠我啦。”

    一句话,蔺安的脚步便生生刹住。

    半晌,她才躲闪着,嗫嚅着,气鼓鼓的,带着一点委屈的哭腔:“那我,我回去了,我去看看范小姐去。”言毕,竟仓皇而逃。

    蔺忱看着她丢盔卸甲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复而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般,面色明朗地对风折竹揶揄道:“你看,这丫头一准是回去给我熬药了你信不信?”

    风折竹却不太能笑的出来。她原本觉得,许是从深山里带出来的,蔺忱身上那种特别的通透感,晶莹澈亮,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他似乎是那种,寡言、但无谎言的人。宁可欺瞒,但不行骗。

    可如今仔细深究下去,又发现他的言行其实并不那么直来直去,看似简单的逻辑背后,似乎是更为复杂的心思与情绪。

    于是她摇摇头:“你同她好好讲道理就是了,何必戳她痛处。”

    “这要真是她的痛处就好了。”蔺忱仿佛并不觉得哪里不对,漫不经意地应了一句,笑眯眯地垂眼,转身,不再言语。

    留下风折竹一个人发愣,看着院里的风重新吹刮起来,从门洞里,扑到她的脸上。

    “不是骗子,就是疯子。”

    她兀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