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录之往生

第二十一章、囚犯

    “你为他求情?!”走了不多远,蔺忱就听到江径野又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嚷了起来,“这第几次了?第几次了?!”

    江南恭恭敬敬地立在江径野面前三五步远处——一个江径野正好揍不到的地方——微垂着头,轻声细语:“父亲,寒舟不过是出去散散心罢了。虽然他不告而别确实有错,但您也不必这般生气,反倒伤了您自己的身体啊。”

    “你不要一味拿好话来哄我!”江径野焦躁地摆摆手,“你对那小鬼一无所知!”

    江南极有耐心地回答:“父亲,寒舟是我带大的,我怎么会对他一无所知呢?”

    “你知道个屁!那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只会在你面前装乖!他是知道你老子我活不长了,知道以后江家是你做主,所以在这给你灌迷魂汤呢!”江径野面目狰狞,“只你是蠢货,不知好歹!”

    江南涨红了脸,使劲咬了咬下唇,几欲争辩,然而张了几回口,最终却只是没什么力气地反驳道:“他……不会的。”

    他当然不会骗我,不会的。

    “不会的?”江径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净做那兄友弟恭的春秋大梦,非得被人捅了刀子才知道疼!到底不是血脉至亲,怎么能靠得住?”

    “可是父亲!”江南猛地抬头,终于忍不住急急辩道,“他何必要夺江家的权呢?!当年是您救下的寒舟,这么多年也一直善待于他。日后我做家主,他也一样能过好日子,不仅一世尊荣,还能讨得个清闲……”

    “那是你!”江径野往前一步,一个巴掌扇在江南脸上,“你以为他愿意过你给他的好日子?他那狼子野心,哪是这么轻易能被满足的!”他火冒三丈,一口气却哽在喉咙里,声音一下子卡住。

    听他忽然不说话,江南有些害怕地往上瞟了一眼。江径野脸颊上的肉狠狠抽搐着,眼睑痉挛,眼睛珠子却都快瞪掉了出来,像极了一尊被捏坏的泥金刚。

    他忙又慌慌张张地放下眼帘,不敢再看父亲狰狞的怒容。

    江径野瞪着眼睛怔立了片刻,才狠狠喘了几口粗气,用手捶了捶心口。

    看着江南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窝囊样子,他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最后大约是不想再为了不懂事的外人和亲生儿子闹别扭,才终于略微放低了音量,看上去疲惫不堪:

    “江南……阿南啊——我总是教你,不要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你要明白,为父千算万算,都是为了你和江家好啊。权力、地位,都算得了什么?我只怕你被他害了性命!

    “你若是实在心疼他,便叫他不要跪了也罢,反正再怎么罚他,他也不会改了。只是……”

    历经世故风霜的父亲摇摇头,缓缓贴近年轻儿子的耳朵:

    “不要信他——记得,永远不要相信他一句鬼话。父亲不会害你。”

    “说什么?”站在稍远处的风折竹听不清最后一句耳语,扯了扯蔺忱的袖子。

    “说是不要相信江寒舟。”蔺忱的神色有些凝重。

    “哦,蔺公子耳力不错嘛。”

    “尚可。”

    “那现在你有什么结论?”

    “现在看来,不管过程如何,至少结果跟江径野所预料的一致。江寒舟最后确实位居江家主位,名利双收,江南也间接被害死,这大约不是江径野想看到的。”

    “不过他成了江家家主,后来还成了城主,到底是报仇雪恨后顺势而为,还是蓄谋已久……”风折竹接着他的话冷笑几声道。

    蔺忱却转过身,没有给面子接话:“走吧。”

    “嗯,啊?”

    “我们去看看那间北屋。”

    “对了!那屋子——”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能看看那间北屋里到底是什么。

    可等他们到了门口,才失望地发现,这间屋子竟然已经落了锁。屋前的院子里没有一个家丁,风折竹屏气凝神地细听了好一阵,才不得不承认屋内也毫无动静。

    “这不会是废弃了吧?你能用司灵道上的法子判断一下,这屋里到底有没有活物吗?”

    “这恐怕不行,”蔺忱略有遗憾地表示,“现在整个江宅,都是司灵之术强行催生出来的幻境,我无法在这幻境中辨别出生灵与死物。”

    听他这么说了,风折竹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可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物什落到了地上。

    “有人!”风折竹轻呼一声,几步伏到窗下。蔺忱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轻手轻脚地走到风折竹身边蹲了下来。

    风折竹屏气慑息听了好一会儿,屋内却再无其他动静传出来。她蹲得难受,兴致缺缺地直起身,可抻腰刚抻了一半,又被蔺忱一把拉了下来:“你听。”

    “听什么?”风折竹险些滑倒,勉强维持住平衡,简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有声音嘛。

    “呼吸声。”蔺忱没有看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窗子,似乎能透过厚实的窗纸看到里面的情形。

    “呼……呼吸声?”风折竹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有吗?”

    “当然。”蔺忱略显惊讶地扫了她一眼,“你听不见?”估计是怕风折竹尴尬,想了想又不无刻意地补上一句:“的确很微弱。”

    “是我本事不到家。”风折竹听出他只是在找补,不无尴尬地笑笑,只好爽快称赞道:“蔺公子的耳力真的不错。”

    “我不善武斗,只能苦修感知力,所以五感都比较敏锐罢了。”蔺忱连忙转移话题,“这屋里的确有人,只不过已经气息奄奄。”

    “一定是人吗?会不会是什么兽物?”风折竹轻轻攀上窗棂,尝试着推了推,“啧,这也锁上了——能把窗纸戳破吗,毁坏这里的东西会不会影响到地气的流动?”

    “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蔺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风折竹随时会祸蔺殃忱的手,紧张地按了按眉心,“我真的不能再重复第三次了。”

    “好好好。”风折竹倒是好说话,闻言便迅速收回手,拿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不再乱动。

    蔺忱不再管她,又打足精神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力地退下来说:“不是兽物,是人。有呻吟声。”

    “呻吟声?江径野这是囚禁了什么仇家悄悄折磨吗?”风折竹小心翼翼地把蔺忱扶下台阶,“你还好吧?”

    蔺忱苦笑着冲她摆摆手:“不知道囚的是谁,不过,能放在这个庭院里关着,应该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是啊。”风折竹应和着,四下里看了看。这院子虽然布置得有些潦草,枯木矮竹都长得很随意,一看就没人修剪,但胜在离主屋非常近。会被关在这里,不像是不被看重的。

    她伸着脖子东看看西看看,突然眼神就被角落里的一抹殷红色吸引住了。

    “那是什么?”风折竹立刻跑过去细看,却原来是从墙缝里探出来的一株长得畏畏缩缩的枫树。

    这院子里绿植不多,又鸦雀无声,总给人一种灰扑扑、死气沉沉的感觉。唯有这一小株枫树,雨后初醒,倒还勉强剩下几分战战兢兢的鲜活气。

    不过这枫树生得如此红艳,与整个院子的格调完全不搭,居然也没被刨了去。看来江家人对这个院子确实不甚上心。

    风折竹不由自主地往那株枫树靠近了几步。

    刚下过雨,血红的枫叶也被冲洗得异常鲜艳。有几片被打落的,还被雨水沾湿,碰巧贴在了旁边的窗框上,配合湿润的木色,倒是很有几分典雅,又显得精巧好看。

    难怪令丘城以枫叶为城徽,这枫树还真是无处不在。

    风折竹将手轻轻搭上树枝,又往地上迅速扫视了一眼。单薄的树根旁积出了一个个小水洼,碰巧清晰地倒映出她那一双黑玛瑙般璀璨得惊心动魄的眸子。只是柔和的水光淡化了她眼中千帆过尽的苍老,反而显得十分年轻而干净。

    风烟俱净,那是一双不属于纷乱江湖的澄澈眼睛。风折竹怔愣了片刻,放下手,对着水镜中的自己,悄悄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