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蔺忱眯着眼，搓了搓自己仍有灵息缠绕的食指，“送他去往生。”

    风折竹却怔了怔，皱眉道：“我记得，往生渡人，没有这么简单吧？”

    蔺忱低低地嗤笑一声：“风姑娘上哪记得这种事情。”

    “我好学，看的书多。”风折竹反应很快，大言不惭，转而指了指远处熊熊燃烧的鬼火，“你这是把江径野困在这里？会有引渡大人来接他吗？”

    “应该会吧，”蔺忱的声音像一溪凉水，“这是地府与天虞山的约定。”

    风折竹看起来有些错愕：“什么时候还有了这种约定。”

    “就这几年的事。毕竟司灵师管的生死之事太多，有时不免僭越。因实在不方便，我师兄便一力促成了这个约定。”蔺忱转了转手里的长箫，“引渡者会以我们留下的痕迹为指引。江径野停留不了太久了。”

    “可是你就只问这么多吗？感觉也没有问清楚的样子。”风折竹踮起脚尖看了看江径野的方向，语气中似乎牵带出些许的不甘心。

    蔺忱倒是满不在意：“这种灵魄说的话，听听就算了，难道还真能指望有什么分明。他的情绪从一开始就不稳定，我只要他的反应，分辩什么宁可不听。”说着又含笑瞧了瞧风折竹的脸色：“何况我看你也不想再问的样子。”

    “啊……”风折竹红着脸挠挠头，“我嫌他太吵了而已，没有不愿意听的意思。”

    “风姑娘似乎很计较江径野的逻辑。”

    “或许是有点？”风折竹大大方方地耸了耸肩，“他跟江夫人害人在先，看起来也没什么值得抱头痛哭的。”

    她舔舔贝齿，像一只小狐狸一样狡黠地挑了挑眉：“真该痛哭的，是那个冤大头江南吧。”

    “这么说起来……蔺忱，你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江南？”

    “理论上可以试试，只要他没过桥。不过很可惜，”蔺忱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没有接触过江南任何的近身之物，凭空找恐怕是不行了。”

    “好，”风折竹立马点头表示理解，“那我们再换个方向。”

    “比如？”

    “我们找那个女人，江夫人。”风折竹愉快地朝蔺忱眨眨眼。

    “行。”蔺忱不假思索就同意下来，往生在手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微微显出荧光。

    未及发力，肩背突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蔺忱猛地回头，风折竹在一旁怪叫一声，跌足道：“婆婆！”

    孟婆阴沉着脸，鬼气森森地站在两人身后，抬起的手还保持着敲打的姿势，冷气从骨头里滋滋地冒出来。

    听到风折竹的声音，老人吊着眼，僵硬地转过脸去看她，动作像年久失修生了锈的机甲。

    蔺忱心中警铃大作，伸手去拉风折竹。几乎是同时，老人也缓慢伸出青筋毕露的手，像一只鹰钩子一把捏住了风折竹的手腕。

    蔺忱的手僵在半空，盯着瘦骨嶙峋的老人，气息忽而冷冽。往生在指间晃悠悠地夹着，焦躁地轻轻震鸣。

    谁知那老婆婆瞪着一双死鱼眼把风折竹从头看到脚后，竟然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阿……竹……啊……”死气沉沉的语调中很艰难地显现出一丝喜悦，只是嗓音尖锐又沙哑，像雨天吱吱叫的房梁。蔺忱听得耳朵痛，几乎想给她的嗓子抹点油。

    风折竹则非常熟门熟路地挤出一个苦笑：“婆婆，这次不喝。”

    孟婆闻言瘪了瘪嘴，缓而用力地摇了摇风折竹的手臂，继续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喝……”

    “这次真不喝，”风折竹握住老人粗糙的手，企图不动声色地掰开，“有正事，婆婆。”

    然而孟婆毫不动摇，依旧不疾不徐地龇牙一笑，露出一口歪歪倒倒的黄牙：“喝……一……点……不……耽……误……”

    “耽误的，婆婆，”风折竹哀嚎，“这回是真不能喝啊，能不能缓一缓，下次陪您喝双份的，我说到做到。”

    见老人没有反应，她绝望地把目光转向蔺忱，竭力挤眉弄眼，向他表示“救我一命”。

    蔺忱沉默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风折竹甩了甩手，表情更为夸张。

    然而老人的手像一个铁钳子，歪斜的大小眼直勾勾地盯着风折竹，意思很坚决。蔺忱略一思忖，觉得无法和平解决。

    他朝风折竹点了点头，往生的一头随即在掌心拍了拍，箫身上逐渐浮现出冷白的霜花。杀意渐重，孟婆终于被迫把眼睛从风折竹身上移开，看向蔺忱的目光蓦然间变得警惕而凶恶。

    风折竹始料未及，慌忙挡住蔺忱的手臂，狠狠削了他一眼：“算了算了……尊重一下老人。”不帮就不帮，一帮就这么暴力，蔺公子一点都不懂委婉吗。

    她叹口气，拿剩下的一只手冲孟婆比划：“那就喝一碗。”

    老人狰狞的面孔终于趋于柔和，犹如枯枝的手指滑进风折竹掌心，拉着她往桥上走。

    蔺忱下意识地用指甲刮了刮箫身，一言不发地随在两人身后。离奈何桥越近，四下越是清寂，两人的脚步声愈发响亮。孟婆晃晃悠悠地在前面半飘半走，步伐非常怪异。

    离桥头没两步，她忽然转身，一只手抵住了蔺忱的胸口。褐黄色的瞳仁像极了某种野兽，毫不躲闪地与蔺忱对上，不让他再走一步。

    蔺忱几乎是在同时攥紧了往生，风折竹无可奈何地往回跳了两步，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我一会儿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