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山海经异兽录

第二十七章 刑天

    吉光不再向前跑,而是将伯益挡在身后,静待敌人到来!吉光虽为太祝幼子,却是婢女所生,再加上相貌丑陋,所以从小便未得到父亲的宠爱。事实上,他是在哥哥姐姐们的嘲笑中长大的。是伯益,让他第一次有了尊严,有了被人平等相待的奇妙体验。在内心深处,为伯益去死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一天终于要到来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吉光手执短剑,毫无惧色,随时打算给敌人致命一击。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人还未到跟前,却自相缠斗了起来!只听吆喝打斗之声传来,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甚是难分难解!难道刚才这两人不是奔他们而来?而是互相追逐?

    吉光与伯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前慢慢走去。待等益看清那两人的样貌,不禁大吃一惊,叫道:“是青城和毕囚!”

    没错,这两个人虽然衣衫褴褛,伯益却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吉光听伯益讲过他们在女娲神庙里的遭遇,一脸诧异道:“毕囚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时,那缠斗的两人也注意到了伯益和吉光,只见青城突然向伯益这边扑来,叫道:“公子,救——”话未说完,只听“噗”的一声,后背已被毕囚剌了个透心凉!青城兀自瞪着眼睛,扑倒在地上。毕囚拔出剑来,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你这个叛徒,逃了这么久,还是死在了老夫的剑下!”他手中的剑为玄月宝剑,为蚩尤打造,不沾血迹。

    毕囚收好宝剑,才对伯益躬身施礼,道:“毕囚见过公子。毕囚保护不周,还请公子恕罪。”

    伯益见到毕囚似乎很高兴,连忙把他扶起来,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你怎么会追杀青城到这里?”

    毕囚哼了一声,道:“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他并未回答伯益的问题,而是指着吉光道:“这位是吉光大人吧?”也难怪他会认出来,吉光的特点实在太鲜明了,东夷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大地震动的声音,伯益知道是防风回来了,心中安定了不少。毕囚见到防风大为惊恐,叫道:“公子快跑,巨人!”

    伯益忙安慰道:“毕师傅不要惶恐,这大块头是我的朋友。”说话间,大块头已经走到伯益跟前。天狼和摇光见了毕囚是又惊又喜,围着他不停地转。当日如果不是毕囚,它们估计早就被穷奇杀了!随后,它们又看见倒在地上的青城,天狼问道:“毕师傅,是你杀死这个奸细的吗?”

    “当然。”毕囚不无自豪地笑道。不料,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声音啧啧叹道:“从背后杀人,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谁?!谁在说话?!”毕囚怒道,眼睛迅速地寻找说话之人。这时,从伯益的肩头冒出一个小人,扬着手里的弓,道:“别找啦,本将军在此!”

    毕因见是一个三寸长的小人,恨不得上去一把捏扁他,但见他既然以伯益为人盾,知道也是公子的朋友,便道:“原来是个菌人,看在公子面上暂且饶了你。”

    这时,吉光已经弯腰捡起了青城掉在地上的剑,那把剑虽然比不上毕囚的玄月剑,却也是一把难得的宝剑。他见将军还要抢白,怕他惹急了毕囚引火烧身,便说道:“大家不要在这里待了,我们去那边将象肉、蛇肉烤起来。”

    毕囚闻听此言,摸着肚子道:“好极,好极,为了诛杀青城奸贼,老夫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回到驻地,发现已有不少蝇虫趴在尸体上了,大家赶忙驱逐。有了毕囚,伯益便不用亲自动手了,只坐在一旁看他和吉光收拾大象。毕因舍不得用自己的玄月剑剥象皮,拿起青城的宝剑,三下五除二,很快便只剩下酱红的象肉,吉光在一旁烤了起来。也不知毕因用了什么魔法,烤出来的肉香气四溢,无比诱人,伯益先前烤的肉与之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蛇肉更比象肉美味百倍,众人分食了蛇肉,防风独享了象肉。待吃饱喝足以后,毕因才说起自己女娲神庙之后的经历。

    原来,天狼和摇光逃走后,穷奇虽然处于上风,一时却也无法将毕因杀死。且穷奇似乎也无心恋战,瞅个机会便飞出了女娲神庙。它走之后,那四个傀儡失去了灵力,也倒地不起了。毕囚追出神庙,却已经寻不到伯益的踪迹了。那时仍然雷雨交加,他又回去检视了女娲神庙,没发现青城的尸体,联想之前的种种情形,便怀疑他是奸细。

    毕囚估计公子可能已经遇害,便决定回偃城领罪,不料却在途中遇到了青城。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立时便斗了起来。青城虽然功夫不及毕囚,但毕竟年轻体力好,而且又非常机敏,数次被他逃脱。他一路逃,毕囚一路追,直追到巴山才将他杀死。不料,他却因祸得福,在这里偶遇了公子伯益。

    伯益也简单说了一番自己的遭遇,大家又是一阵唏嘘。稍事休息之后,众人又踏上了征程。毕囚也钻到了大筐里,与天狼和摇光挤在一起,因为那筐实在太大,本来就极为宽裕,所以也不觉得拥挤。将军原本和天狼一起,却不耻与毕囚为伍,于是钻到了伯益的筐里。不过,以他的身材,到哪边也可以忽略不计。

    大块头吃饱喝足,精力充沛,又是昼夜兼程。伯益靠在大筐里,与吉光聊了许多儿时趣事,将军颇感无聊率先睡去,随后伯益也感到困意袭来,昏昏睡去。只有吉光还保持清醒,因为他要负责指挥大块头这架战车开往正确的方向。

    吉光看着伯益在睡梦中嘴角轻轻上扬,似乎是在抿嘴微笑,不知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好事。自从大王出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伯益脸上洋溢笑容,虽然是在梦里,也足以为他高兴了。想及此,吉光也不禁莞尔。

    “公子,醒醒!公子!快醒醒!”

    睡梦中的伯益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睁开眼发现是吉光。他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吉光道:“公子,我们好像迷路了。”

    吉光的话犹如兜头一盆冰水,伯益立即清醒了。他这才注意到,大块头已经将大筐放在地上,蹲在一旁抓耳挠腮地看着自己,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等着大人的责罚。他急忙从大筐里爬出来,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其他人呢?”伯益问。

    吉光答:“他们分头探路去了。”

    “探路?”伯益乍听之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很快便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四周却浓雾弥漫,百步之外全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而他们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前面一共有三条路,大家分成三拨去探路,毕囚向左,天狼向右,而摇光和将军则直行向前。

    “让大块头直向前走便是,还探什么路?”伯益对吉光这个临时指挥非常不满。

    吉光看上去很犹豫,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前面的路大块头已经走过一遍了,可是……可是走着走着,又回到了这里。”

    伯益一时没听懂吉光的话,问道:“为什么又回到这里?”然而,他是何等聪明之人,没等吉光解释,自己便已经想通了,大块头并没有自己往回走,而是向前走却好似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叫醒!”伯益的冬火被点燃了。

    吉光看上去有些委屈,道:“公子最近一直没睡好,我见你睡得这样香,不忍心……”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伯益这才猛然醒悟,正如吉光所说,自从踏上南下的征程,他即使睡觉也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不知为何这次却睡得这样沉,周围发生了这么多事居然都没有被吵醒。也许,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想及此,伯益也不再责怪吉光,他换了一种和缓的语气问道:“你估计我们大约在什么位置?

    吉光道:“我们已经过了风伯山,应该是快到尧山了。”

    “尧山,尧山。”伯益默念着,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四周都是秃山,两条相交的路平竖直,好像是将一座大山横竖各劈了一剑。他突然转过头来,问道:“吉光,你觉不觉得这雾有些奇怪?”

    “公子的意思是?”吉光疑惑道。

    “幻术!”伯益断然道,“这可能是敌人的障眼法!”

    “不,应该不会,”吉光从胸口掏出一个黑色木雕,“这是由迷毅木制成的饰物,曾经破除过女娇公主的幻术,如果真是障眼法,想必不会骗过我的眼睛。”

    伯益摇头道:“道法有千种,道力有深浅,天下没有百试百灵的法器,你的迷毁木未必能解一切幻术。你看这白雾,分布得如此均匀;这荒山中的道路,修得如此齐整,如果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岂不太过牵强?”

    “糟糕,”吉光惊叫了一声,“我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是这样,那天狼他们可能……回不来了。”

    吉光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喊:“吉光大人,为何说我回不来了?”吉光忙回头,只见白色迷雾中走出一条猎犬,不是天狼又是谁?天狼原本是向右拐的,却仍从后面的路回来,说明也是转了一个大圈子。伯益与吉光对视一眼,问道:“天狼,一路上有什么见闻?”

    天狼沮丧道:“唉,主人别提啦,两旁都是山壁,我顺着路一直朝前跑,感觉就像在迷宫中,忽听前面有说话的声音,还以为遇到了山民,正欲问路,仔细一听却是主人你的声音,便知道又绕回来了。”说罢,他回头看看身后的路:“都是这烦人的大雾,如果生一阵风把它吹散就好了。”

    伯益道:“这雾是不会散的,它就是要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面这三条路都是幻象,无论走哪一条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吉光突然指着来时的路道:“公子,你说如果退回去呢?”

    伯益摇头道:“还是一样会绕回来,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好像是为了验证伯益的话似的,没过多久摇光背着将军先回来,随后毕囚也到了,他们和天狼一样,也是绕了个圈子从后面走回来的。大家听完伯益的分析后,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哄闹了起来。

    摇光叹了口气,一脸忧郁道:“主人,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不成?”

    天狼蹭到妻子身旁,安慰道:“亲爱的,别害怕,有我呢。”

    在这群人当中,毕囚的年纪最大,本事最高,但他面对这种诡异的伎俩也无计可施,举起宝剑兀自喊道:“老子跟他们拼了。”可是,白雾遮天,长路漫漫,眼下除了他们这些人,连个鬼影都没有,他跟谁去拼命呢?

    将军似乎对毕囚颇有芥蒂,见此情形便嘲笑道:“我说老巫,你就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要真有本事就把这迷雾驱散,把咱们都带出去。”

    将军本在吉光的肩头,毕囚一言不发,却突然扬剑向他劈去,将军吓得赶忙躲闪,手一松便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不过,好在他身子轻,并没有受伤。毕囚的剑恰在吉光肩头收住,剑刃几乎已经贴在他身上。吉光感到寒气逼人,也吓出一身冷汗,这玄月剑为剑中之王,只要毕囚手劲稍懈,他的膀子就被卸掉了。

    毕囚此举出乎所有人预料,大家立时便静了下来。将军跌在地上,怕被继续追杀,忙躲到伯益身后。毕囚收剑在手,拱手对一身冷汗的吉光道:“大人受惊了。”却看也没看将军一眼,他原本只是要给将军一个警示,如果真要杀他,他怎能逃脱。

    伯益厉声喝道:“大家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他嘴上虽然说的是“大家”,但眼睛却看着毕囚。这时众人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越来越有首脑的架势了。

    毕囚没有说话,默默退到了一旁。吉光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气氛,问道:“公子,你看眼下该怎么办?”

    伯益见防风坐在地上,正摆弄自己的手指,叫了一声:“防风!”

    防风见大家都不理自己,很是无聊,这时被叫名字,立即高兴地摇着头道:“哥哥,什么事啊,哥哥?”

    伯益伸手做了一个推举的动作,道:“举,像上回一样,把哥哥举起来,举起来。”

    “举起来,举起来。”防风念叨着从地上爬起来,大手轻轻将伯益抄起,向上托举超过了自己的头顶。

    伯益本想故技重演,看立于高处能否冲破迷雾看清前路,不料刚一升到半空,便见一张人脸“嗖”的一下消失了。

    伯益兀自一惊,随后才反应过来,喊道:“你是谁,给我站住!”他本想拔腿去追,却被防风握得死死的,不能移动分毫。只一刹那,那人脸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余下了一片白茫茫的雾色世界。

    那是一张绝美的女人脸!

    “公子,出什么事了?”吉光听到伯益的叫声,连忙问道。

    “没事。”伯益说着向四周望了望,发现再没有什么收获,便对防风道,“大块头,放我下来。”

    “果然是飞天女巫。”伯益一回到地面便断然道。美艳的女人飞在空中,除了飞天女巫,他想不到其他人了。而且,加上之前幻象的推断,正是飞天女巫的拿手好戏。

    “飞天女巫?”吉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们不是去了华胥吗?而且,她们为什么要阻拦咱们?”

    伯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管这些,先破了这个迷雾阵再说。”

    天狼问道:“难道主人已经有破阵之法了?”

    伯益伸手挠了挠耳朵,道:“我也不能确定行不行。

    “行与不行,先试试再说。”吉光兴奋道,“公子,你快说,什么法

    伯益道:“幻术迷惑人主要是迷惑人的眼睛,只要我们把眼睛闭起来,幻术的效力也就无用了。”

    “这不是瞎走吗?”将军刚才被吓住,半晌无语,这时却插嘴道。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也只好闭嘴,灰溜溜地躲到一旁。

    吉光对伯益道:“这个方法确实可以一试,但如果我们都闭起眼睛,万一敌人偷袭怎么办?”

    伯益道:“大家不必都闭眼,只需一个人闭眼,其他人跟着他走就好

    “好,事不宜迟,我们试一试,”毕囚摩拳擦掌道,“公子,让我来闭眼引路好了。”

    伯益扯下一块布蒙住毕囚的眼睛,毕囚迈步就向左边的道路走去,众人跟在后面。走了一段之后,伯益发现他竟一直顺着路走,这样走下去,最后自然又会回到原点,于是把他叫住,让他在原地转了二十多圈,再走仍然是顺着路走。

    “不行,你的方向感太好了。”伯益摘下毕囚眼上的布,让大家停了下来,“必须得换一下人。”

    可是,换谁合适呢?伯益将目光对准了防风。没错,大块头志虑单纯,心思粗犷,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他让众人都坐到大筐里,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连同吉光、毕囚的绑在一起,蒙住大块头的眼睛。然而,他刚一将大块头的眼睛蒙住,还没开拔便被他扯了下来,尝试数次之后,伯益生气了:“防风,你再敢扯下来,我就打你屁股!”

    这次防风不敢扯了,却也不走,坐在地上耍起赖皮,扭着身子哭道:“哥哥,我害怕,我不要蒙眼睛。”

    实在没办法,伯益只好除下蒙在防风眼睛上的衣服,让大家仍然穿回自己身上,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们在后面跟着。”说罢,他便拿出毕因先前用的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犬戎国的石屋里。

    眼睛是上天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人有了眼睛便有了光明,有了五彩缤纷的世界,有了一切。反过来,如果一个原本正常的人失去了眼睛,便如天塌地陷一般,因为他失去的不只是眼睛,而是一切。

    伯益感觉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一脚踏空便万劫不复;敌人无处不在,正虎视眈眈给他致命一击。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排除一切杂念,然后自己转了数圈,确定已经不辨方向之后,才向前迈去。他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听见大家都跟在后面才又开始迈步。

    “公子,那边是山壁。”毕囚提醒道。

    “闭嘴!”伯益低声喝道。然而,他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转到了另外一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捂住耳朵,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下来。突然,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眼前出现了一条崎岖的山路。他有些不敢相信,明明自己的眼睛是蒙住的!他抬脚去踩山路上的石头,没错,硌脚,那确是一块尖尖的石头。他不再犹像了,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伯益突觉有人拉住自己的胳膊。他停下来,摘下眼睛上的布,只听吉光兴奋地喊道:“公子,我们走出了迷雾阵!”他揉了揉眼睛,向远处望去,发现白雾虽然散了,但黑云压顶,天色极为阴沉晦暗,不见太阳,也没有月光,所以不能分辨时间的早晚。脚下甚是平坦,四周并没有山峦,遍地绿草因天气的关系,如今变成了满眼的青黛色,好似回到了吴成大草原一般。

    “大雨就要来了,公子体弱,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躲!”毕囚望着天空说道。伯益听他姐此说,不由得皱起眉头。在偃城王宫,“公子体弱”这四个家几乎餐天都围绕在身边,他自己的身体也总是不争气地印证它。但自从商开玉城以后,经历过这许多磨难,他却从未生病,也无人说他体弱,今日乍听之下颇觉刺耳。

    “公子,前面好像有个庄子。”没等伯益说话,吉光逼指前方道。众人拾头望去,果见不远处有一片竹林,被竹林环绕的确实是一个村庄。

    说话间、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啪啪砸落下来,眼看就要成瓢泼之势。众人来不及细想,纷纷向竹林处奔去,来到庄前方才看清,这些房屋全都是精舍雅居,家家雕梁画栋,户户碧瓦朱,颇不似普通农人住所,甚至连街上的路都是由青石铺就。而且,举目所及虽原野广阔,却无良田耕作,这个村庄恰如荒山宝刹、海上琼楼,神秘中透着一股幽魅。

    雨越下越大,而且还夹杂着冰雹。众人来到一个大户前,但见朱门紧闭,毕囚抬手便叩门环,结果连扣数声无人应门,伯益见他拔出玄月剑,似乎要破门而入,连忙阻拦:“毕师傅,万万不可!大概户主不在,我们再去别家看看。”于是众人又去扣别家的大门,结果连扣三家,竟然无一人应门,好似整个村庄无人居住一般。

    大家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吉光缩着脖子略低着头,不让雨水灌进眼睛,大声道:“看来这里的人不甚好客,公子你说怎么办?”

    伯益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便道:“大家找找看,这庄子里有没有庙宇,咱们先去庙里暂避,等雨停便行。”

    那个年代,距离孔老夫子诞生还有一千五百年,人间万事全由神明做主,所以处处都有巫祝和神庙。一个村庄如果没有巫祝,如同一个人没有灵魂;一个村庄如果没有神庙,如同一座房子没有根基。

    果然,在庄子的左后方,伯益他们找到了一座神庙。然而奇怪的是,相比于那些精美的房舍,这座神庙似乎破败得不像样子,以至连门都只有半边。不过,这反倒省了敲门的麻烦,众人一拥而入。大家原以为这样的碳应该旱就没人了,不料他们刚进庙门,便立即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喝止了:“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随后,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个怪人,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这人破衣烂衫,连鞋子都没有,顶着一个癞痢头,直往下流脓!他那张脸尤为可怕,好像死人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不仅看不出他有多大年龄,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辨认。

    “我们都是过路之人,途中遇雨,想借贵宝地暂避一时,雨止即行,还望巫祝行个方便。”伯益上前一步,壮着胆子说道。

    怪人瞪着死鱼眼上下打量了伯益一番,道:“你这小哥看上去皮滑肉嫩的,倒不像坏人,你可以进来,其他人不行。”伯益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形容。

    将军见这人阴阳怪气,不由得骂道:“你这癞痢头充什么巫祝,我看你本就是一个破落乞丐,霸占这破庙。我们人多,看你有何本事阻拦?”将军把众人的想法都说出来了,甚至伯益也不相信这人就是巫祝,不过他并不想惹事,因此没等怪人发怒便抢先道:“巫祝莫怪,这些都是我的随从,如今大雨瓢泼,还望巫祝慈悲。”

    那怪人并不理会将军,只拿眼睛盯着伯益,嘶哑道:“雨停即走,莫要停留。”说罢便又踱回里间阴暗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找地落脚。

    “大块头哪儿去了?”伯益发现脚夫不见了,急忙问道,“你们看见大块头了吗?”

    大家刚才只顾自己躲雨,哪顾得上别人,偌大一个巨人失踪了居然都没发现。这时青石地面上的积水已过脚面,空中电闪雷鸣,伯益急忙率众人冒雨寻找,最后在村口处看见防风头顶大筐,蹲在雨中瑟瑟悲泣,便把他带到破庙。

    这庙虽然破败,却有两丈高,大块头弯下腰就能钻进去,不过这样一来,里面就显得极为拥挤了,只好让大块头抱膝缩体,不要动弹。

    众人又哄闹了一阵,方才安静下来,衣服皆如在水中浸过一般。正在奋力拧挤雨水时,外面突然走来两名头顶斗笠身披蓑衣的仆妇,二人手上还提着食盒,见到伯益等人颇感诧异,一边侧身向里走,一边高声道:“巫祝有客怎不早说,也好多送些饭食来。”

    众人不想那癞头怪人还真是巫祝,只听他说道:“我哪里会有什么客人,不过是避雨的路人,雨止即行,不去管他。”语气不似对伯益等人那释

    僵硬。

    众人早已饿得七荤八素,闻到食盒中的菜香,不由得口水直往外溢。这时,又听一阵隐隐的轰隆声响起,大家本以为是闷雷,但声音却来自庙内,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来是大块头的肚子在咕咕叫。

    “哥哥,我饿——”防风瞅着伯益,可怜兮兮地道。

    还没等伯益回答,那仆妇已经将饭食留下,拎着食盒往外走,其中一个道:“尊客既来崇萝镇,焉有不招待之礼,尊客稍待,我等去去便来。”伯益方知此处是一个镇甸,坤舆图上所记多为山川之名,大城方在其列,小小镇甸自不被录,所以也不知此镇究竟位于何处。看情形,本镇居民应当都是富庶之辈,而且对巫祝也甚为恭敬,定时供给饭食,可是为何不修一修这神庙呢?听那仆妇之言,似要奉送餐食,正要推辞,却听将军抢先拱手道:“有劳!有劳!”仆妇莞尔一笑,施礼而去。

    这时,忽听吉光“咦”了一声,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伯益四下寻找,见吉光已走到里间。吉光此时身兼护卫之职,自然先要检视庙中安全,看样子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伯益匆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吉光指着神像道:“这庙里供的是刑天。”

    伯益抬头看去,借着昏暗的光线,果见一个无头将军,以双乳为目,以肚脐为口,左手握着青铜方盾,右手拿着一柄大斧,做砍杀状,样子甚是威武!

    据说,当日炎帝为天下共主,刑天是其手下一员大将。后来炎帝被黄帝推翻,屈居南方忍气吞声,不与黄帝抗争,但他的臣子都不服气。蚩尤举兵反抗黄帝时,刑天曾想去参加这场战争,由于炎帝坚决阻止没有成行。蚩尤被黄帝杀死后,刑天再也按捺不住愤怒,于是偷偷跑到涿鹿山下,欲与黄帝争个高低。

    刑天左手握盾,右手执斧,勇猛异常,单枪匹马杀到黄帝宫前。黄帝见刑天杀来,顿时大怒,拿起宝剑就和他搏斗。两人从宫内杀到宫外,直杀到常羊山旁。黄帝久经沙场,经验老道,趁刑天不备,挥剑向他的脖子砍去。刑天招架不及,头颅被斩落下来。落到地上的刑天之头,向常羊山脚下滚去。被斩首的刑天蹲下身子,想找回自己的头颅,但由于失去眼睛,他没有看见自己的头就在山脚下。

    黄帝担心刑天找到头颅后再和自己交战,就举起手中宝剑劈向常羊山。随着一声巨响,常羊山被劈成了两半,刑天那颗硕大的头颅就势滚进山谷。随后,那山又合二为一,将刑天的头颅埋葬在里面。

    刑天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知道黄帝已把自己的头埋进山腹,但他并没气馁,站起身来,依然右手拿斧,左手持盾,向着天空胡乱挥舞。陷入黑暗的刑天暴怒,以两个乳头做眼睛,张开肚脐做嘴巴,挥舞着巨盾大斧,准备继续与黄帝搏斗。

    刑天虽然勇武,但他最终是一名失败者,即便有人同情也不敢公然祭祀,况且丹朱是黄帝族裔,绝不允许为敌人建庙立祠。所以,吉光看到此庙供奉刑天,颇觉诧异。这时,毕囚也走了过来,道:“这没有什么,刑天为南国英雄,自然有无数信众,想我东夷民间的蚩尤神庙,不也是随处可见吗?”

    “毕囚!”伯益喝道。

    毕囚此语,无异于自露身份,伯益急忙去看巫祝,只见他兀自埋头用饭,似乎对众人之言并未在意。毕囚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低头不语,缓步向外走去。

    正在庙内极静之时,外面却一阵喧哗,只见先前那两位仆妇又带了六人,捧了许多食物进来,可能是看到防风块头太大,两人还专门抬了一大袋素饼,足有五斗重。众人一路上只以兽肉为食,极少吃到谷物及菜肴。众仆妇一打开食盒,立即香气扑鼻,看上去也极为精美,绝不是普通人家的餐食。

    先前的一个仆妇道:“尊客慢用,少时我等再来一同收拾餐具。”说罢,也不与对方客套,带着众人匆匆离去。

    伯益心中纳闷,如此仓促的时间怎会做出这许多菜肴,可是看那菜上冒着热气,香味四溢,又不像是事先做好的。正在他犹豫不决时,吉光拾起竹筷,夹了一口放在嘴里,道:“大家都先别动,让我先尝尝。”将军这时已撕下一条鱼肉,正欲往嘴里送,听吉光如此说,便也停下来看他。

    伯益不动声色,看着吉光将各种菜品一一试过,并没有异状出现,才放下心来。这时,大家早已饥饿难耐,不等伯益吩咐,便如虎狼一般大快朵颐起来。吉光知道伯益喜食花寨,见菜中恰有此物,便捧了来给他,又拿了两个素饼。

    伯益刚吃两口,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心下暗想,这菜好生神奇,不由得猛吸了两口。不对,这不是菜香,可这香味是从哪儿来的呢?他抬头看去,只见那怪人正捧着一个香炉站在黑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糟糕,吉光,我们中计……”伯益话说一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再去看其他人,全都纷纷栽倒在地上。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全都倒下了,你们进来吧。”

    那个怪人将香炉丢在地上,抓住自己的面皮轻轻一扯,竟然变成了一个美艳佳人,她将身上的脏衣服除去,立即便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云衫霓裳。刚才送餐的几个仆妇走进来,也摇身一变,成了妙龄少妇,同声叫道:“尊主!”

    扮作怪人的佳人摆手道:“把他们都绑起来,尤其是这个大家伙,绑结实点。”

    其他人皆领命而动,执麻绳捆绑倒地之人,只有一人上前谄媚道:“尊主真乃神机天算,以饭菜的香味遮蔽迷魂草的药香,终将这群蠢物药倒。”如果伯益醒来,他一定能够认出,这个谄媚之人正是他在迷雾中看见的那个女人。

    只见尊主伸出玉足,轻轻将伯益的脑袋踢正,冷笑道:“连你的迷雾阵都破了,他可不是什么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