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山海经异兽录

第三十一章 大鲸

    东夷偃城,涂山氏王宫。

    夜幕降临,宫女引火点燃七盏鱼油灯,轻移莲步悄悄地退了出去。此时,在瀛台议政厅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姑莱王后、公主女娇,以及太宰子献。伯益离开偃城后没多久,季狸便借病辞去太宰之职,子献随后继任,而大理之职则交由皋陶王的庶弟赢登执掌。

    数月之内,姑莱王后老了许多,鬓角上露出些许华发,眼角处也长出几条细纹。不过,她的精神却没有被击垮,端坐于堂上,腰板挺得直直的,面上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显露出一种永不服输的倔强。事到如今,她已成为这个国家的支柱,她必须要挺下去。可是,作为一介女子,挺得有多么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如今,东夷已经走到生死存亡的边缘了。

    这时,姑菜王后的堂兄、太宰子献正跪坐堂下,低声说道:“刚得到消息,上甲微带三百兵士屯驻城外,请求朝见大王并召开部落联盟大会,商议立摄政王之事。”

    姑莱王后冷笑道:“好哇,现在储君都不议了,直接立摄政王,这哪里是什么请求,明明是在逼宫!”虽然她已经在极力压制,但心中的愤怒还是通过语调表达了出来。

    摄政王不同于储君,立储君王权尚在大王之手,立摄政王便是摄行天子之政,大王的权力就被架空了。当年,尧王年老体衰,大舜为摄政王代管国政二十八年,因此民间便误传舜王囚禁尧王二十八年。如今皋陶王病重,姑莱王后便成了实质上的摄政王,这自然引起了各氏族部落的不满。

    子献低下头,不敢看王后的眼睛,又道:“上甲微一来,东夷十八大部落已经过半。”

    王后沉思片刻,问道:“伏豹和赢师有什么动静?”

    东夷王师共分为三军,分别是:鸷师、虎师、鲸师,皆由伏豹统领。除此,还有偃城禁军,即金甲武士,由嬴师统领。太尉伏豹原本与太祝奚仲一样,和皋陶王是结义兄弟,深得大王信任,但自从在上次部落联盟大会上伏豹反对立伯益为储君以后,姑莱便怀疑他有自立之心,开始提防。不过,由于伏豹手握兵权,根基太深,恐激出兵乱,因此一时也不敢动他。当此之时,一旦他举兵反叛,涂山氏便再难立足东夷。

    子献道:“据我所知,寒漪等人曾去伏豹府中拜会,似有联络之意,不过伏豹并没有见他们。最近几日更是闭门不出。”

    王后摇头道:“这个时候,不表态便是态度,伏豹的反叛之心已露,我们只能铤而走险,将他诱入宫中,逼他交出兵权。”

    子献忙道:“可是万一事情不秘,岂不反而将他逼反。”

    王后道:“你速速派人传诏,将武修、封弟能等未参与逼宫的氏族首领

    请来,只说五日后召开部落联盟大会。”

    子献道:“可是,伯益公子尚未归来,联盟大会一开,岂不……”

    “事情紧急等不得,你照办就是了,届时我自有主张。”王后打断了堂兄的话,眼角处流露出一丝杀机。

    正在这时,王后看见老乌山站在门厅处来回踱步,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心情立刻黯然下来,招手让他进来,问道:“大王是不是又不好了?”

    老乌山犹豫地看了看子献,王后道:“子献大人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老乌山这才说道:“大王他,他又要寻死,大伙儿好不容易拦了下来,娘娘再去劝劝吧,只有娘娘去了大王才会安心。”

    王后生气道:“不是让你们把一切尖利硬物都收起来吗!”

    “是,那些东西全都收起来了,”老乌山哽咽道,“可是大王他自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用头撞地,差一点就……”说到这里,老乌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用衣袖抹着老泪。皋陶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从他咿呀学语,到他建功立业,再到他成为一国之君,如今却见他病痛难忍,以至寻死觅活,岂能不伤心落泪。

    王后道:“风大师呢,他就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老乌山道:“风大师说,只能等伯益公子寻来九尾狐…”说到这里,他突然不哭了,抬起头道:“不过,风大师倒也说了,让我们不用担心,伯益公子一定会成功归来,大王的病一定会好的……”

    王后心想,恐怕等不到伯益回来,我们这一帮人就已经被那些叛贼杀了,但这话她又不能说,只得叹了一声道:“风大师又不是神仙,走吧,去看看大王……”

    王后正要起身,却有一名金甲武士走了进来:“启禀王后娘娘,太尉大人求见。”

    “伏豹?”王后疑惑道,“大晚上他跑来干什么?”

    这时,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女娇起身道:“母后先接见太尉吧,他此时来定有要事,我去陪父王。咱们走吧,乌伯。”

    王后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她为这一对几女操碎了心,总担心他们惹出祸事来。可是,东夷祸起之后,这一对兄妹却好似突然长大成人,为她顶了半边天。如果不是他们,也许自己早已撑不下去了。女娇回来以后,将她和伯益的遭遇告知王后,王后自嫁入王室第一次偷偷哭了。

    这时,王后听到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只见伏豹疾步走了进来。伏豹身长九尺,肩宽腰细,年近五旬却不失挺拔,身着便服却不失英武。他来到堂前,俯身便拜:“伏豹参见娘娘。”

    “伏豹,你此时来见本宫所为何事?”王后不露声色道。

    伏豹道:“伏豹前来交付三军兵权印信。”

    王后吃了一惊,与一旁的子献对视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茫然,回头问道:“伏豹,你这是何意?”

    伏豹并不起身,直言道:“当此王室危急之时,伏豹身为国之大尉,本应挺身而出,可我却只求自保不敢明志,有失职之过,故而请辞大尉,髂交兵权,请王后娘娘恩准。”

    伏豹这一下倒把王后给弄糊涂了,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难道交权是假,试探是真?一旦夺他大权,他便要造反吗?一时间,王后也拿不定主意了,对旁边的子献道:“太宰大人,你以为如何?”

    子献道:“既然伏豹大首领引咎请辞,王后娘娘也不必勉为其难,只是当此危难之时,三军换帅,恐生变故,还要委屈大首领在宫中暂住几。”他的意思很明显,无论这伏豹是何意图,既然他此时孤身进宫,就不如借机夺其兵权,将他囚禁起来。他既然已被控制,想要造反也不可能了。

    还没等王后回答,却听门外有一个声音道:“太尉大人有功无过,系美正当用人之际,母后千万不要夺他兵权。”话音甫落,便见一个白家少年走了进来,竟然是王后日思夜想的公子伯益!

    王后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如在梦中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上的矜持完全褪去,从坐榻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伯益走去。益忙迎上前去,将似乎要摔倒的王后搀住,叫了一声:“母后!”彻鑫始的怀中。

    不料,王后却将伯益推开,一言不发,用手捧着他的脸得存能看了串响,才喃喃道:“没错,没错,是伯益,是伯益。”她这才又将儿子揽在怀里,哭道:“我的儿,你可算活着回来了。”

    伯益也不能自持,哭叫道:“母后,母后,益儿活着回来了,回来这母子俩兀自抱头痛哭,完全不顾旁边的伏豹和子献,只待哭了半晌,王后才想起还有外人在,虽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儿子说,这时也只好忍住,拭泪道:“益儿,你刚才说太尉大人有功无过,却是为何?”

    诸位可能会问,伯益不是在青丘山吗,如何会突然回到东夷,劝说王后与太尉伏豹和解?这里有一段缘故要交代。其实,恰是伯益说动太尉伏豹进宫交权,在姑莱王后面前演了一段以退为进的戏码,以消除她的疑虑。

    原来,那九尾狐已修成人形,名为白九娘。早在伯益等人到达青丘山之前,飞天女巫就已经来过,并将事情原委告诉白九娘,请她出山相助东夷。于是,白九娘在青丘山上三试伯益:驱熊杀妇显示其勇敢果决,舍身救敌显示其胸怀宽广,见白狐产子而不忍杀更见其仁心向善,再加上千里救父的孝行天下之举,便知伯益为天命之主,将成就旷世伟业,于是决定顺天而行,助其一臂之力。

    伯益得知事情缘由,自然是喜不自禁。随后,白九娘又将飞羽等人从石头里放出来,待伯益解释之后众人也都释然。伯益记得洞庭王妃之托,便提议从南海走水路回东夷,得到白九娘的支持。一切都极为顺利,众人到达南海后,九娘原就与南海鲛人王后相熟,经引荐伯益见到南海鲛人国国王敖钦,将洞庭王妃的龙绡亲手交给了他。

    敖钦读信后勃然大怒,立即派兵去洞庭湖,只一日便将王妃接回了南海。王妃感念伯益恩情,知他想要尽快回到东夷,便劝说父王将镇海之宝“龙行”取出来。那是一艘十丈长、五丈宽的大船,由世间最坚硬的建木打造。她命人用大绳缚住船帮,套在大鲸口中,由大鲸引船一路如箭行,向北飞驰。二十条大鲸,十条一队,轮番引航,只三日便抵达东夷海岸。伯益等人上岸后,大鲸又将龙行宝船送归南海。

    伯益见城外驻军,不知偃城情形如何,稳妥起见,先让众人藏匿起来,派飞羽去探察情况。飞羽本为有穷氏,太尉伏豹不仅是他的族叔,还将他从小养大,两人亲如父子,于是他直接去了太尉府。

    伏豹其实对皋陶王忠心耿耿,毫无自立之心,那日在部落联盟大会,他之所以反对立伯益为储君,是因为他觉得姑莱王后操之过急,恐激怒众首领,立时便导致东夷分裂。不料,他却发现王后与子献处处对自己掣肘,季狸的倒台更让他心有余悸。季狸是文官,王后或可放他一条活路,而伏豹是武将,手握三军兵权,一旦交权必被斩草除根。他想去见大王,却被王后阻拦,人们甚至传言,其实大王已死,只是王后把持朝政,秘不发丧,专等伯益回来继承王位。一方面,众氏族首领在城外聚集准备逼宫;另一方面,大王生死不明,伏豹无奈之下只得闭门不出。

    飞羽将城中的情形以及伏豹的苦衷告诉了伯益,伯益细思之下,便随飞羽秘密来到太尉府。伏豹见到伯益,先是吃了一惊,待听说伯益已经带回九尾狐,知道大王有救,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于是,伯益说服伏豹主动交权,以退为进,然后自己再从旁策应,以解其与王后的心结。伏豹细思之下,决定依计而行,这才有了夜入瀛台交兵权的一幕。

    伯益见母后问自己,便道:“母后试想,父王卧病已三月有余,兵权一直在太尉大人手中,如果不是太尉大人统兵有方,东夷焉能维持至今?城外驻扎了各部族数千大军,如果不是太尉大人坐镇王城,加以震慑,王城岂不早被攻下了?况且,太尉大人如有反心,又怎会孤身入宫向母后交权?”王后听完伯益的一席话,觉得颇有道理。况且,如今城外各氏族大兵驻守,如果真的撤掉伏豹,即使伏豹本人不反,他手下的那些亲兵也要反,城内先自乱了,东夷必不免亡国之劫,于是点头道:“我儿言之有理,太尉大人确是我东夷的股肱之臣、顶梁之将,也是大王生死之交的好兄弟。”说罢这一套虚词,她又起身对伏豹虚身一礼,道:“太尉大人,我姑莱便将这一城之民以及涂山王室一家老幼的性命全都托付给你了。”

    伏豹赶紧匍匐在地,道:“伏豹不敢当,伏豹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话分两头,却说女娇跟着老乌山来到碧霞宫,见皋陶王的卧房暗着影,便走到窗前叫了一声:“父王。”

    只听屋里隐隐地咳嗽了一声,却没有应答,于是女娇又叫了一声,里面这才传出一声沉闷的声音:“是娇儿吗?”那声音好像从地狱发出来的,让人听了特别不舒服。

    女娇道:“父王,是娇儿,娇儿来陪你了,我能进去吗?”

    “不!别进来!”屋中人急忙阻止,随即又缓声道,“娇儿,不是父王不想见你,是父王怕吓着你。”

    “娇儿明白,娇儿不进去,娇儿就在这儿陪着父王说说话。”女娇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刚从犬戎回来时,她见过父王的样子,确实被吓着了,当时她吓得掉头便逃。经过这一个多月,不知父王又变成了什么样。她很能理解父王求死的心,可是她不能让他死。

    “父王让娇儿担心了,”屋里的声音又道,“父王现在没事了,娇儿回去休息吧。”

    还没等女娇回答,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中蛇蛊三月,声音尚且浑厚有力,大王的身体真非常人可比啊。”

    女娇回头一看,见不远处影影绰绰地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喝问道:“你是哪里的宫女,说话怎敢如此放肆!”

    不料,那女子却哧哧笑道:“你就是女娇公主吧?我可不是什么宫女,我是你哥哥请来给你父王治病的。”说话间,那女子已走到面前。这时女娇才看清,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女童,只是那女童穿着深色衣服,在夜里不易看清。这白衣女子美艳绝伦,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犹如花间仙子一般。女娇半信半疑,问道:“你说我哥哥回来了,他在哪里?”伯益曾跟女娇说过,若要清除父王身上的蛊毒,只需生啖九尾白狐的肉,并未提及还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医,当此非常时期,莫不是那些氏族首领派来的刺客?女娇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屋中人却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大喊道:“伯益回来了吗?快放开我,我要见伯益!”那声音犹如两石相击,又如猫爪挠喉,让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王稍待片刻,伯益马上就来。”白衣女子伸头对着窗子高声道。不料,那屋里的声音却又惊恐道:“不,不,不要让他来,不要让他来!”白衣女子不再理会他,转身对女娇道:“你去找人抬个鼎来,再弄些干柴,我要给大王煎药。”这时,女娇才看到那女童肩上扛着一大包东西。女娇虽然怀疑这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但见她口口声声说要给父王治病,却也不敢耽搁,便对一旁的老乌山道:“乌伯,照她说的去准备。”

    老鸟山走后没过多久,便见一行人手提长明灯,穿过游廊向这边走来。待走近时,女娇发现来人中为首的是母后,而她旁边那人竟是哥哥伯益。白衣女子也看到了,对女娇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还把我当刺客吗?”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房前,除了王后和伯益,后面还跟着子献大人和伏豹大人。另外还有一个人,女娇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是她的飞羽哥哥!幸福来得太突然,女娇一时呆住了,伯益上前抱了抱她,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长明灯,对王后道:“母后,我一个人进去好吗?”王后点点头。伯益提着灯,推开门刚要往里走,却听父王大喊道:“不要灯,不要灯!把灯给我拿走!”伯益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灯向里边走,边走边说:“父王,是我,你的益儿回来啦。”然而,当他看到父王的样子时,手里的灯却掉在了地上。

    石榻上绑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他浑身上下钻出无数个黑色的蛇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那些蛇头足有数百之多,其中有粗有细,有长有短,全都张着大嘴,吐着舌信,露出毒牙,扭动着身躯,好像在对整个世界发出骇人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