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只有小周一人看到过杀死江尧的凶手。

    虽然从绣衣阁到大理寺都细细勘察过现场，唐柳甚至相信，以大理寺少卿魏川和绣衣阁左使潘余人的眼光，从各种细节都已经推测出一些凶手的身形武功的特征，但目击现场的人终究只有小周。

    连那个马车夫都只是听到声音而已。

    “从马车车厢残破的碎片和现场的痕迹看来，杀手的速度是极快的，你来得及看清他什么模样吗？”陈娇再次质疑。

    “我眼力一向很好。”小周很笃定。

    “小姐，你不能去无忧地。”陈娇更加着急，“你的伤……”

    陈娇也没有亲眼看到凶手。但她认真看过江尧被杀的现场。

    陈娇知道自己已经算得上高手。

    所以她更清楚凶手的武功有多高。

    她也很清楚唐柳此刻的身体状态。

    无忧地，去不得！

    小周沉默地看着唐柳。

    琉璃火盒的光一阵摇曳颤抖，熄灭了。

    “你说你今夜来，是为了亲眼看看我的伤情，能不能去无忧地？”炭火的微光与不甚明亮的月色里，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唐柳轻轻问道，“那么现在你看到了。”

    “我觉得，不大行。”小周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

    “小姐……”陈娇忍不住拉住唐柳的衣袖，声音里已经有些哀怨。

    别人不知道但陈娇知道……小姐，听不得人说——不行。

    从前，夫人若说一件事“不行”那么小姐刀山火海也要去做了。

    “怎么进去？”她听到唐柳问。

    “我本想我们化装一下，找人带我们进去。”小周迟疑道，“可是万一有危险……”

    “我和小周去。娇娇，你留守。”

    “小姐，我和你一起。”陈娇当然不肯。

    “娇娇，你一定要留在这里。我需要有人替我看着绣衣阁。”唐柳依然拒绝。

    陈娇当然懂绣衣阁对唐柳的重要性。

    “小姐……”她咬了咬嘴唇，“寅时你若不回来，我带人去把无忧地拆了！”

    “放心吧。我只是去看一看。”唐柳轻轻拍了拍陈娇的手让她放心。

    “我放不了。”陈娇叹气。

    “那我便带走好了。”唐柳伸手在陈娇胸前一晃作势收进自己怀中。

    “你们……”小周侧目。

    “好啦，再废话就不用去了。”唐柳站起身来，陈娇为她披上外袍。

    “你怎么进来的？”唐柳问。

    “你这里的守卫巡视是有空档的。”小周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猜你知道这一点。”

    “那用你的法子带我出去吧。”

    想到从前那个曾经神出鬼没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唐柳，小周忍不住摇头：“你真的可以吗？”

    “闭嘴。”

    小周真的闭了嘴，从窗隙静静向外望。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走！”

    唐柳凝神在听，早知道此刻正是两队巡视的暗卫交接的空隙。当初她留下这个空档本就是为了方便自己。

    “多加小心。”陈娇低声道。

    唐柳轻轻拍了一下陈娇的肩，和小周轻轻翻出后窗。

    “我背你。”小周指了指自己的背，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

    唐柳没有说话，真的伏在他的背上。

    小周感受到背后温温软软的女孩子，再次想起那夜把自己打昏拎到破庙中的人，忍不住又压低声音问：“真的要去？”

    “闭嘴。”

    小周再不说话，背起唐柳走到墙边。

    他自己的轻功本就很一般，现在又多背了一个人更加沉重，他要怎么出去呢？

    唐柳连问都没问。

    小周一扬手，袖中忽然飞出一段丝带，无声无息却像是有生命一般，飘上了墙边一棵老树的枝干。

    “走了。”小周轻拍唐柳搂在自己肩头的手臂，示意她稳住。

    丝带迅速收缩，带着两个人竟也不费力，轻盈地飘上墙头。小周一拉，两人无声地落在地上。

    小周手一抖，那条窄窄的看不出材质的丝带再次收进他的袖中。

    唐柳知道他手臂上一定有机括，好奇道：“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好东西？”

    “别想抢走。这个不能给你。”小周还未等她开口急忙先拒绝。

    “一般来说我都不需要这个。”唐柳不再理他。

    两个人沿着墙边走出后巷，一辆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唐柳上车，小周坐在车辕之上。

    “车里有衣服你自己穿上。”

    唐柳看了看马车上那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污垢的所谓衣服，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穿在了自己身上。

    马车静静地穿过阴暗的街巷，走的都是白天也罕少人至的小路。

    “你到京城也不过几个月，路倒是熟悉得很。”唐柳道。

    “我天生就记路，平日也会到处走走看看。”小周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记人，记路，眼力过人，反应极快，手艺出众，在京城暗藏了不少线人然后跑到太府寺做个杂役……坐在马车中的唐柳微微一笑。

    沈家这位公子，实在是很有意思。

    她掀起车帘看了看，发现马车差不多穿过了半座城，已经到了北城边缘。

    “到了。”小周忽然说道。

    他跳下车辕伸手扶着唐柳下车。唐柳发现他也已经换上了和自己一样油腻脏污破烂的袍子，还伸手递过来一个破笠帽。

    唐柳默默戴好。

    两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坑坑洼洼的路，一小个子男人忽然从暗影里钻出来。

    “周哥儿，在这儿！”那人低声招呼着，一边对他们招手。

    小周对那人点了点头。

    唐柳不作声，跟着他们默默继续走。

    “小心路滑。”小周低声提醒。

    冰冻的路面反射着月光，渐渐向下。

    唐柳从帽檐下打量着四周。

    渐渐开始有人声传来，也有汩汩的水声。

    唐柳听到那些声音，默默抿紧嘴唇。

    她听说过许多癫狂的人许多匪夷所思的恶或者纯粹的欲，在随师父游历那些年也见过一些不忍回想的事，但此刻这些声音对于她过于灵敏的听觉而言实在是太过清晰了，还是令她想要捂起耳朵。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她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跟着前面两个人，走进了这片最深的夜色里。

    这里，是无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