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简在马上微微倾身：“既然唐小姐休息了，那我改日再来。今日事情太多了，没注意时辰就这么晚了，是我唐突了。”

    陈娇个子本不矮，但霍简骑在马上，始终是居高临下。

    霍简似乎意识到了，忽然一跃下马。

    陈娇一怔，霍简走到她面前。

    “唐小姐的伤，是因我而致。这些药物和补品先请你带给她，明日我再到府上来多谢唐小姐救命之恩。”

    蓝山连忙递过来一个包裹。

    “告辞。”霍简不再多言，上马踏雪而去。

    这个太子殿下，和三皇子的脾气倒真是不一样呢，陈娇边拎着药往回走边想。

    夜色里来拜访的客人可以拒之门外，但连门都不走的人呢？

    唐柳在墨色的夜里忽然睁开眼。

    多年训练得来的警觉让她立刻知道外间进了一个人。

    陈娇睡在那里。

    再往外厢房中有十四十五轮流守夜。

    宅院中绣衣阁暗卫往复巡逻。

    但此刻就是进来了一个人，没有被除了唐柳之外的任何人发觉。

    挺不错的啊！

    唐柳的呼吸依旧均匀稳定，仿佛自己依然在睡梦之中，但耳朵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外间轻轻的脚步声。

    说轻其实也不能算极轻，唐柳知道自己就可以做的比这人好太多。

    武功并不高明，胆子却够大。唐柳在心里直摇头。

    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瞒过了屋外值夜的绣衣阁暗卫，也没有惊醒外间的陈娇。

    唐柳听着陈娇的呼吸，确定她并没有陷于危险。

    于是她轻笑一声：“小周，你知不知道这样偷偷摸摸闯进来，很可能会死啊？”

    一点微光亮起，小周两根手指夹着一个琉璃火盒，从门旁探出头来。

    “我这不是逃亡呢没办法光明正大吗？”他探头往外面看一看，“呀陈右使好警觉，她快要醒了！”

    “你对娇娇做了什么？”唐柳的声音冷了下来。

    “没什么没什么，一点点非常轻微的迷药。一个时辰她自己就醒了，绝对不伤身的。”小周连忙解释。

    “一般迷药根本不能迷倒娇娇。”唐柳很清楚陈娇出身何地，对毒物迷药之类有多么熟悉。

    “呃一点儿家学渊源。”小周眨了眨眼。

    “你这家学渊源不简单啊……”唐柳眯眼看着他。

    “别别别，我家可禁不起您查。”小周急忙摆手，“算我求您，其实天底下没几个人禁得起你们查。”

    “你小小年纪便这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看起来你爹把你赶出来一点儿都不冤。”唐柳不再提，小周明白这算是答应了自己暂时不查沈家的事，夸张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武功低微嘛！”小周一脸无奈摊。

    “武功低微的正常人，会知道该老老实实过日子，少掺合江湖人的事。”唐柳语气嘲讽。

    “我也不想啊。”小周十分哀怨地叹了口气，“今天也是没办法了，这事必须得跟你见面说。”

    “那说吧。”

    “我本来想找机会传传信给你——我发现了一个地方，你最好亲自去瞧一瞧。但是下午一打听才知道你今天大傩祭受伤了，我想干脆来确认一下你受伤重不重，能不能动……”

    “什么地方？”唐柳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无忧地。”小周也不再嬉笑。

    “为何？”唐柳依然保持着倚靠在床头的慵懒姿势，晦暗不明的微光中眼神却仿佛利刃直视小周的眼。

    因为唐柳知道无忧地是什么地方，所以才更需要知道小周要去那里的理由。

    如果说醉云楼是京城中最美丽最奢华最舒适的地方，无忧地就是它的另一个极端，肮脏、穷困、罪孽丛生。

    既然名为无忧，那么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人忘却忧愁，但那些法子，纵然唐柳从童年开始便游历人间，见惯了各种稀奇古怪，却也连想都不愿意想。

    “因为但凡生活里还有一点点希望的人，都不会看无忧地一眼，所以……它也就变成了最好的藏身之处。”小周缓缓说道。

    唐柳没说话，看着小周的目光依然灼灼。

    “我明白，你觉得我也不像是会去无忧地的人。可是，人都有秘密。我还是认识些生活在那里的人。”可能因为小周一直声音压得低低的和唐柳说话，所以他的话仿佛带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我只问你，这次你想去看谁？”唐柳平平淡淡的语气穿破了那些情绪。

    “一个女人。”

    “嗯？”唐柳斜睨小周，露出玩味的神色。

    “别误会。我不认识她。”小周急忙道，“但是我今天天刚亮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而他，刚刚击杀了一个想要杀他的人。”

    小周停了停，看着唐柳的神情又继续说道：“绣衣阁应该后来去查探过尸体，就在北市建春门附近的暗巷，你一问便知。”

    “说到尸体，潘余人午后带人去看过。死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杀手，之前一直在北方雪原出没的，他有个绰号叫三无郎君，据说轻功高绝号称无影，杀人不见血号称无痕，无人知道凶器什么模样号称无刃。”

    说话的是陈娇。

    唐柳似乎早知道她已经醒了，并没有一丝惊讶，小周倒是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呃你怎么醒这么快！”

    陈娇瞪他一眼：“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

    “你会很惨。”唐柳看着小周，脸上毫无同情之色，“得罪娇娇的人都很惨。”

    “原来那个杀手叫什么三无，现在连命都无了。”小周一脸严肃，仿佛用迷药放倒陈娇事跟自己无关，“总之我看到了那个三无什么要杀那个人结果反被他杀了，我偷偷躲在一旁不敢跟踪他，但我看到了他身上一个标记，发现他是来自无忧地的人。”

    “你要去看的女人，和他有关？”唐柳问。

    “不错。我看到他身上留下了无忧地的标记便找人问了一下。”

    “虽然无忧地的土著说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是几个月前，无忧地新来了一个女人。我怀疑和早晨看见那人有关。”

    反应的确很快。有时，也许是太快了。

    唐柳在心中再次浮现了第一眼看到小周就有的那个念头。

    “你有本事窥伺这样一个高手不被察觉吗？”陈娇根本不信。

    “我有我的办法。”小周道。

    “不信。”陈娇哼了一声，“凭你这样遮遮掩掩的一面之词，小姐不能跟你去无忧洞。”

    “我保命的本事，真不能说。”小周苦笑。

    “你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感兴趣？”唐柳若有所思地问道。

    “因为我见过他。”小周缓缓道：“我很确定，他，就是杀死江尧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