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暗影里，也不是没有人注意着唐柳与小周的离去。

    一高挑一矮小两个人裹着黑衣与无忧地永不消散的夜色融为一体。

    “还是让他们跑了。”矮小的黑衣人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腕咬着牙关说道。

    细看会发现被捂着的手腕，只有腕而没有手。

    因为他的手已经带着刀一起，被秦桑斩断。

    高挑的黑衣人头脸都藏在黑色帽兜里，只一双眼睛在帽檐下幽幽地看向涵洞尽头。

    “走就走吧。少主说过，杀人是最不重要的事。”帽兜下声音暗哑，但能听出是个女人，“重要的是，看。”

    看那些人有什么能耐不被杀死，看他们在生死之间会做什么……至于没能耐的，被杀了那又怪谁？

    矮小的黑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暗想着这一看，自己的付出的代价未免有点儿大。

    但他恭声道：“婆婆说的是。”

    婆婆的目光似乎也在他的手腕一扫：“我会亲自去跟少主复命，你也来吧。”

    矮小的黑衣人一怔，旋即惊喜道：“少主也来京城了？”

    “嗯。而且短时间内都不会走。”

    “那可太好了！少主落脚在哪里？”

    婆婆不再回答，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秦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片雪白。

    雪白的纱帐，雪白的墙，雪白耀眼的阳光。

    好像很久没有被阳光刺痛过双眼了。秦桑又闭上眼，再睁开。

    “你醒了？”有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绿栀……”秦桑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有一个念头却很清晰。

    “我不是绿栀，我叫陈娇，我家小姐是唐柳。你最好别动。”女孩子声音清脆，语速飞快。

    唐柳……陈娇……

    这是个话多的侍女，秦桑想。

    绿栀……最清晰的念头再次驱动他，秦桑伸手去支撑自己的身体。

    “叫你先别动。”

    刚要坐起的秦桑被一只手按住肩膀，他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就使不出力气。

    这是个力气很大的侍女啊！

    秦桑有年头没有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了。

    他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终于看清身前的女孩子。

    陈娇不给他疑惑的时间：“绿栀姑娘还没有醒来，等会儿你可以去看她。你中的毒比较浅，我已经帮你清出大半，再过两个时辰大致就没问题了。”

    秦桑看到女孩子手中的银针。

    “你是唐柳说的，那个擅长解毒的朋友？”秦桑想起来了。

    “朋友？”陈娇笑了，“没错，我当然是我家小姐的朋友。”

    她利落地从秦桑的耳后又拔出一枚银针。

    “那绿栀她的毒……”秦桑的眼神一亮。

    “抱歉。”陈娇沉默了一下，答道。

    秦桑也沉默了。

    唐柳有个很干脆的侍女，哦不，朋友。

    “听小姐的描述，昨夜你们应该是又中了死藤烟，这种毒烟如对常人一般不致死，只会迷乱失志，可是对于本已被萝蘑兰侵蚀已久的绿栀姑娘，却是致命的。”

    “我试着为绿栀姑娘延缓了毒素攻心，但也只是勉强多支撑些时间罢了。”陈娇看了看沉默的秦桑，还是解释道。

    秦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

    “谢谢你，我明白了。”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唐柳她，还好吗？”秦桑又问道。

    小姐好吗？陈娇眼前浮现出她焦急守了一夜之后终于接到讯息赶到这里看到的唐柳，没有血色的脸，满头的汗，脏污棉衣脱下来的斑斑血迹……

    “不必担心。小姐有急事去办，办好了她会回来的。”

    陈娇收起所有的银针，站起身来：“可以了，一会儿你便可以起身了。”

    “多谢！”秦桑再次致谢，“我还是想去守着绿栀。”

    “不必客气。”陈娇微微一笑，“在这里，你可以随意。”

    扣扣。

    敲门声随便响了响，小周探头进来。

    “这是我家，这句话是不是应该由我来说？”

    秦桑坐起身来，发觉自己的头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他拱手道：“昨夜并肩而战，可是我还没请教尊驾怎么称呼。”

    小周露齿一笑：“你也可以叫我小周。”

    秦桑的目光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再问。

    小周——这明显不是真正的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厮的称谓，但小周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小厮。什么小厮在京城里还有宅院？

    不过别人不说，秦桑就绝不会多问。

    “请问，绿栀在哪里？”他问。

    “跟我走。”小周伸手作请。

    秦桑看了看陈娇。

    陈娇一笑，“你们聊吧，我有事得走了。”说完她已经先一步走出了房门。

    站到阳光下，秦桑仰头看了看似乎许久都没见到过的蔚蓝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冬日的风吹到脸上又冰又厉，呼出的气转眼化作白烟。

    “你一直躲在那个不见光的地方吗？”小周看到他的神情，问道。

    “是。”秦桑道，“我们的计划本就是，动手之后我先在无忧地避避风头，然后再找机会出城。”

    “我们？”小周一挑眉。

    “有个人，是他打探出了江尧的行踪，也是他告诉了我无忧地的所在。”

    “绿栀在那里，也是这个人告诉你的？”小周又问。

    “是。”

    “他为什么要这样帮你？”小周不解。

    秦桑收回流连在蓝天树影间的目光，看向小周。“因为他和我一样，也要为绿栀报仇。因为他……是绿栀的未婚夫。”

    小周的脸上露出毫不掩藏的惊讶：“你认识绿栀的未婚夫？”

    怪不得在无忧地，唐柳问他消息来源，他却不肯在绿栀面前提起。

    “原本当然不认识。绿栀在信中确实提到了家中为她结的亲事，我一向颠沛流离……我只希望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好。”

    “你想什么呢！”小周直摇头。

    秦桑苦笑：“我那时只觉得心中凄苦，我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不如消失，慢慢她总会把我忘掉。”

    “可是谁想到再收到讯息，就是她的婢女好不容易送出的……她的死讯。”秦桑的手不由得猛地一拍，身旁的树枝咔啦折断，积雪扑簌簌落下。

    小周猛地跳开。

    “喂！”

    秦桑一怔，连忙道歉。

    “那你怎么跟她未婚夫联络上了？”小周拍着身上的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