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栀家门前是一条短巷，转角有一间小酒馆。”

    秦桑的目光仿佛看着小周又仿佛没看到他，语气温柔了许多：“从前我就曾经坐在那里喝酒，看着她的家门。”

    “那天我赶回京城，走着走着就走到那间小酒馆。我站在门前看着她家的门想到她再也不会从那扇门里笑着走出来……于是就喝了很多酒。”

    “我喝了很多酒，心里只想走出去直接冲进江府把那个畜生揪出来杀了，可是忽然有个人问我，你是不是想杀人？”

    秦桑目光骤然凌厉了几分：“我一下子酒就醒了。”

    “就是那个未婚夫？”小周忙问。

    “是。他告诉我，他把诉状告到了大理寺，腊八那天那个畜生一定会去大理寺应询。”

    “于是你便去了？”

    “于是我便去了。”

    “你真的很容易相信人。”小周叹道。

    “是。八年前遇到小唐，她每次捉弄我我都会上当。”秦桑叹了口气。

    “你就不怕……”小周刚说一半忽然注意到秦桑的眼神一动，他猛然转身。

    “其实，他也不是太容易轻信别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轻飘飘地从围墙上落下，落地无声，连积雪都似乎不曾下陷半分。

    “你的功力恢复了？这样好多了。”秦桑含笑道。

    “唐柳！”小周嘻嘻一笑，看着一袭黑衣，帽兜遮脸的唐柳。

    “其实秦桑也不是容易轻信别人，只不过他喜欢万事从直中取，那人要杀江尧，他也要杀江尧，于是便一起杀一杀。”唐柳缓步走到秦桑面前。

    小周注意到虽然秦桑显然比唐柳年长一点儿，但唐柳从来直呼其名，秦桑也不介意，看起来八年前在唐柳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他抛开这些不重要的小事，只想问自己更关心的问题：

    “万一那辆马车里不是江尧怎么办？”小周嘀咕。

    “不会的。”秦桑和唐柳几乎异口同声。

    “为什么？”小周不解。

    秦桑看了看唐柳。

    “因为有人要通过秦桑的手杀江尧，所以推了绿栀的未婚夫出来，所以无论如何，那人都会保证那天、那个时辰、江尧就在那辆马车里。”唐柳解释道。

    “不错。”秦桑点点头。

    “人家利用你，你利用人家，你倒是不吃亏。”小周道，“所以那个未婚夫也只是个传话的啊……”

    他说完这句话，看着唐柳，紧紧闭起了嘴。

    京城太大，太复杂，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脑子转得比谁都快的小周，忽然觉得就像秦桑那样，干脆什么都不想，也挺好。

    “到了。绿栀姑娘就在里面。”唐柳忽然指着一扇门对秦桑说，“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秦桑点点头，推门而入。

    “好了那我也去歇着了。”小周揉揉鼻子，扭头就走。

    “不行，你不能歇着。”唐柳摇摇头。

    “凭什么？”小周叫道，“你不能歇便不让我歇着吗？您贵人公务繁忙，我可就是个杂役啊！”

    “在京城里好几套宅院的杂役么？”唐柳打量了一下四周。

    小周前几日在外面餐风宿露那是因为唐柳不许他回家，不然他倒真的是狡兔三窟，日子还是可以过得舒坦。

    “你让我办的事也都办了，现在凶手都找到了，我看你的意思也不像是要抓他归案，但那不关我事啊！”小周摊手，“我怎么还不能歇着了。”

    唐柳忽然招招手，小周狐疑地把耳朵凑近。

    唐柳低声几句，小周惨呼一声：“有完没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那么容易完啊……”唐柳做作地长叹一声，手里忽然拈出一个玉杯把玩。

    “我又不是江湖人。”

    小周嘴上这么说，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个熟悉的单耳莲花杯。

    唐柳不说话只看着他。

    小周终于无奈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给个准话。”

    “我唐柳说话当然算话。”唐柳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逃吧！”

    今日的醉云楼才过晌午就客似云来，喧哗人声让长街上的行人老远就开始注目。

    “今天什么日子啊？”

    “腊月十一？不是什么大日子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今天是醉云楼花魁岳锦的生辰啊！”

    “哟，岳锦姑娘生辰是今天啊！那确实是醉云楼的大事！这两年岳锦姑娘给醉云楼赚了多少钱啊！”

    “绝对大场面！比去年岳锦姑娘当选花魁的时候还热闹！对了，今天打醉云楼门前过就有酒喝，还不赶紧去？”

    “快走快走！”

    醉云楼外笑语欢声，醉云楼里笙歌婉转。

    入夜时分的热闹又更上层楼。

    包厢里的贵客不露脸，但美味佳肴流水一般送进去，醉云楼最当红的姑娘穿梭往来，让大厅里的散客一望便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但即便是散客，也是醉云楼的散客，银钱依旧是流水一样花出去，何况有人还是明明可以坐包厢但偏喜欢坐在大厅里。

    “你们懂什么？人间烟火气才最滋养人心，躲在包厢里能看到什么？”

    一位素雅青衫公子折扇啪地合起，对着空气指指点点。

    青衫虽素雅，但这位公子的神情真是没多少斯文，漂亮的脸上似笑非笑，怎么看都透着一丝邪气。

    “公子说的是！”

    “但公子谪仙一般人物哪里是我等凡人可比！”围着他的人们笑着说着。

    谪仙一般的公子唰地展开折扇，轻巧摇摇。

    “腊月天摇什么扇，这纨绔儿够招摇的。还谪仙？折仙还差不多。”有人回头看了看便转回来低声调笑，手里作势欲把筷子掰断。

    “哈哈老赵你……”

    同桌的人刚出口的笑声忽然冻结在脸上，有些尴尬地看向那人身后。

    调笑的客人老赵立刻回头。

    青衫公子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

    公子折扇一伸，搭在桌沿，附身看着他，眼波流转。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公子含笑。

    老赵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我最喜欢的啊……”公子似乎很惋惜地摇头道，“就是看人倒霉。我看你今天好像就很倒霉。”

    “你！”老赵霍然起身。

    公子折扇突然压在他的肩头，老赵便颓然坐回了椅子，额头赫然冒出汗来。如果细心的人还会注意到他压弯的脊梁和瑟瑟发抖的身躯。

    这公子的扇子，有这么沉重吗？

    “你要干什么？”老赵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干什么啊。”公子大笑，忽然一扬手，一锭金子当啷落在桌上，在璀璨的灯光下熠熠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