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众人刚起，李沉廷就大声宣布道：“来人，和本座去安县。”

    山谷中，几百人惊讶莫名。

    有人低声道：“去安县？安县有什么好的，大当家为什么要去安县？”

    一群从安县来的流民困惑无比，安县同样是赋税高到吓死人，流民遍地，县令老爷就是不肯开仓赈灾，安县有什么好的，值得大当家要赶两百里路去安县？

    有人看着莽莽群山，心中无限惶恐，低声道：“大当家不会扔下我们跑了吧？”虽然大当家杀人不眨眼，但是有大当家在就好像有些依靠，没了大当家泰山就崩塌了。

    其余人嗤之以鼻：“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大当家的基业！以后这里就是万亩良田，粮食吃不完，大当家怎么会放弃这里？”

    这句话让无数担心李沉廷跑路的人立马安心了，脑子没病都不会抛弃万亩良田的，嗯，良田有些过分，但是“万亩”啊，再劣等的土地有万亩就是人上人了。

    有人微笑：“一定是走亲戚。”谁家都有几个远房亲戚在其他县城，大当家肯定是去走亲戚了。

    有人恍然大悟：“是去会……”

    李沉廷杀人的凶残气势太过吓人，他硬生生咽下了“会情郎”几个字，虽然大当家此刻不在家，说这句话也不算什么诽谤，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记住了他的言语，等大当家回来告他的刁状，大当家的脾气与地主老爷一模一样，动不动就会要人命的。

    有人懒洋洋地干着活，对李沉廷去安县干什么毫无兴趣，老爷做什么事情与下人有什么关系？大当家也是老爷，小老百姓老老实实做好本分事情就够了，千万莫要替大老爷操心。

    众人心中满是困惑，却又不敢问。

    许久，一个老人被众人推了出来，只能挤出过年给地主老爷拜年的笑脸，小心翼翼地走到李沉廷面前，问道：“大当家……你为什么要去安县？”

    有那老人带头，其余人假装路过，利索地围住了李沉廷，眼巴巴地看着她。

    李沉廷的目光在那老人的身上直上直下的扫视，呵斥道：“本座为什么要去安县？”

    “你看看四周，有多少野菜可以吃？你看看天气，还有多久就是冬天了？你看看河水，会不会结冰？”

    那老人以及四周众人仿佛第一次发现天气已经变凉，惊讶地道：“是啊，马上就是冬天了。”“冬天可没什么野菜。”

    李沉廷冷冷地看着这些人惺惺作态，愤怒又无奈，对她而言一群万事指望她的鸭子是此刻最好的结果。

    她大声喝道：“本座为什么要去安县？因为本座要去安县买粮食！只有买来了粮食，这个冬天我们才不会饿死。”

    众人的脸上绽放了花朵般的笑容：“买粮食！”“有了粮食，冬天就不会饿死了。”

    李沉廷冷冷地看着众人，厉声道：“我带一百人去安县买粮食，你们其余人留在这里盖房子，砍柴火，收集野菜，越多越好，冬天漫长，不想饿死冻死就要多做准备。”

    众人灿烂地笑，这几件事关系到自身，绝不会偷懒。

    李沉廷指着众人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都跟我去安县买粮食！”

    她一口气将年轻力壮的男女尽数挑了出来，将近有一百人。

    被挑到的人欢喜无比，买粮食自然要多去点人搬运，而且路上贼人这么多，多去些人才能保证不被人抢劫。

    李沉廷转头看向小沉舟，小沉舟秒懂，问道：“姐姐，我们有多少钱？能买多少粮食啊？”

    听到李沉舟的话，四周众人瞬间安静了。

    李沉廷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道：“姐姐有很多很多钱！”

    一个男子小心地问道：“大当家，你有多少钱？”

    李沉廷不答反问道：“安县的粮食多少钱一斤？”

    一群来自安县的流民不假思索：“谷物一斛120钱。”

    “斛”其实是容器，粮食种类不同，斤两不同，通常一斛大约可以装100~120斤的粮食。

    其余众人窃窃私语，虽然来自不同地方，但是一斛120钱的价格基本是公道价。

    有人微微不满，道：“去年还是一斛100钱，今年就到了120钱了。”

    一个老汉道：“谷物的价格哪有不变的道理，丰收年价格低些，灾荒年价格贵些，向来如此，我记得我小时候北面的蛮夷打进来了，谷物价格暴涨，一斛要2000钱。”

    众人纷纷点头，谷物的价格就是如此起伏不定。

    李沉廷大声道：“今年又是灾年，谷物价格会不会上涨？”众人皱眉，虽然离开安县才没有多久，但是粮食价格一天一变，谁也说不准。

    李沉廷继续问道：“会不会涨到一斛200钱？”

    有人道：“一斛150钱到200钱，就这个数了。”众人估摸着，慢慢点头。

    李沉廷大声地道：“胡某有八千钱！”

    众人尖叫道：“八千钱！竟然有这么多？”

    有人眼睛立刻红了，八千钱中有几十文是他的，加入山贼的时候被抢走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身边的人：“八千钱……能够买多少粮食？”

    李沉廷道：“要是一斤谷物，不，一斛谷物的价格是200钱……”

    一群人坚决摇头，怎么可能要200钱？现在也就是120钱而已，虽然今年年景不好，但是撑死150钱，没道理涨到200钱的。

    听了这些人的话，何毅神色轻变，粮价是绝对不会便宜的。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他觉得今年的粮价甚至会让百姓绝望。李沉廷给了他一个眼神，他随即恢复了原样。

    李沉廷知道粮价绝对不会那么便宜，但她仍继续开口道：“……我们能买四十斛，那就是四千多斤粮食。”

    一群人大喜：“四千多斤？”

    有人开始数手指，数不清每个人能够分到多少斤谷物。

    李沉廷大声道：“每个人可以分到13斤！”

    一群人几乎要欢呼了：“13斤谷物？我从来没有在年底有这么多谷物过！”“我去年冬天是吃草根熬过来的！”

    李沉廷笑道：“考虑到冬天可能会有点长，明年开春也有一段时间没野菜，今年冬天每个人只能分到7斤粮食，剩下的要留到明年春天再分。”

    一群人笑容满面，纷纷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李沉廷大声道：“有7斤谷物，只要加上一些野菜，今年冬天也算是丰衣足食了！省着点吃，所有人都能熬到明年春天！”

    一群人欢声笑语，只觉跟了一个好老大。

    有人欣喜若狂：“7斤谷物啊，冬天又不干活，不消耗体力，我哪里需要7斤谷物，肯定可以留下好多的。”

    有人抱着年幼的孩子，只觉孩子这次可以吃得饱饱的了。

    欢呼声中，有人跪在地上，哽咽着叫道：“大老爷你福如东海啊！”

    一群人跟着跪下，娴熟地开始欢呼每年过年给地主老爷百年的言词：“大老爷你寿比南山啊！”“大老爷你多子多孙啊。”

    李沉廷微笑着向众人挥手，大声道：“我立刻带人出发，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今年大家过个丰年！”

    一切准备完后，何毅向李沉廷示意。何毅被她留在山寨镇守。李沉廷向他轻微点头。

    买粮食只是表面的目的而已，和她的打算完全不沾边。

    只不过这些流民不知道，听了李沉廷的承诺后一群人的欢呼声更加大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

    李沉廷悄悄握紧了拳头，对于这些流民而言，人均一个月7斤谷物居然是前所未有的丰衣足食了，这当真是可悲啊，怪不得会发生黄巾起义。

    那一百个山贼男女不知道李沉廷的想法，他们只是欢天喜地地收拾行李，将八千钱分开打包了，几个壮汉背着重重的铜钱，只觉这次能够与大当家去买粮食，那是为了整个山寨做贡献，伟大无比。

    “等买了粮食，今年冬天就不用吃树皮了。”有人欢喜地道。

    有人道：“那是自然，跟着大当家就会有活路！”

    众人用力点头，多亏了大当家。

    李沉廷感受着众人的目光，轻微的摇了摇头。

    她冷冷地看着前方的山川，弯腰将小沉舟背到了背上。

    她不是好人，没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她的唯一目标是活下去。

    “走！我们去安县！”李沉廷内心丝毫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和得意，相反，她忧心忡忡

    她不是担心这将近一百人会因为八千钱半路反叛。

    这一百人看似随意，其实是她精心挑选的，来源复杂极了。

    有的是山贼本部，有的是与她一起被掳的“亲信”，有的是来自安县的流民，有的是狗子的同村，有的是牛二的同乡，有的家中有老有小，有的妻子留在营地，李沉廷绝不担心这些人会联合起来抢劫她的钱财。

    更何况她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她所担心是她的尝试能否成功。

    ……

    几日后，安县内，某个粮铺前。

    李沉廷在一群山贼兴奋的目光中，慢慢地问道：“掌柜，谷物什么价格？”

    掌柜轻蔑地看了一眼衣衫褴褛又肮脏的众人，淡淡地道：“谷物一斛……”

    一群山贼带着骄傲和得意看着掌柜，一斛是一百八十钱还是二百钱？

    要是这个掌柜听说他们买4000斤，一定会吓得脸色惨白，恭恭敬敬地看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弯腰行礼，“方才怠慢了诸位老爷”，想想就觉得爽。

    李沉廷瞪一群手下，有点出息！

    “……谷物一斛八……”

    李沉廷大惊，一道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

    “……一斛八百钱。”掌柜的声音平平淡淡，仿佛说着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沉廷心中杀意涌起，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一群山贼脸上的笑容僵硬，结结巴巴地道：“八……八……八……百……钱……”

    掌柜笑了，眼神中的轻蔑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谷物一斛八百钱！八百钱！听清楚，八百钱！”

    李沉廷跳了起来，一掌拍在柜台上，厉声道：“你是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故意杀猪？哪有这么贵的！几天前才卖一百几十钱！”

    一群山贼跟着大骂：“奸商！哪有这么贵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不想做我们的生意？”

    “实话告诉你，我们有很多钱，多到你想不到！”

    “老子就是安县人，从来没听说这么贵的！”

    有山贼大叫：“大家都来看啊，无良奸商高价欺压百姓咯！”“谷物一斛八百钱，奸商没良心咯！”

    四周有人经过，呆呆地看着李沉廷等人。

    一群山贼叫嚷得更加大声了，生意人坏了名声就不好做生意了，就不信掌柜不怕。

    掌柜看着众人闹事，丝毫不惧，反而放声大笑：“白痴！谷物一斛八百钱是市价！”

    李沉廷恶狠狠地看着掌柜：“市价？”

    周围的路人中有人叹气，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这几天粮食价格暴涨，八百钱真是市价。”

    另一个路人摇头：“看来今年麦麸都吃不起了。”

    李沉廷怒视几个路人，喝道：“你们是不是粮铺的托儿，哪有谷物一斛八百钱的！现在是秋天，到处都是刚收割的粮食，怎么可能卖这么贵！？”

    一群路人悲伤极了：“天杀的！谁知道啊！”“今年秋后就是大涨了，每天一个价！”

    有路人面无表情地走开，这伙人竟然有钱买谷物，自己吃野菜都觉得奢侈。

    有人匆匆扭头，谷物一斛八百钱，这个价格让他深深明白自己是多么的穷。

    李沉廷盯着笑眯眯的掌柜，她脸色不好，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直奔这次的主题了。

    李沉廷的脸色不好，更是吓到了那帮山贼。

    那群山贼这才想起当今流民四起，粮食怎么会不涨价？

    一群山贼个个面如土色，泪水在眼眶中打滚。

    “八百钱……这是在吃饭吗？这是吃钱啊！”有山贼脚都软了，今年的价格疯涨到这个程度了？

    有山贼泪流满面，他家种出来的粮食要么被地主老爷收了租，要么被衙役老爷收了税赋，不然就凭这不敢想象的价格，卖了粮食后他一定是大老爷了！

    有山贼颤抖着看李沉廷，低声道：“老大……能够买多少……”

    所有山贼转头看李沉廷，八百钱一斛，每个人还能够分到多少粮食？

    李沉廷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山贼，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每个人最多能分到4斤粮食。”

    一群山贼呆呆地看着李沉廷，4斤？

    有男子摇晃了一下，慢慢软倒，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有男子脸色青了红，红了青，最后厉声道：“4斤也不错了，加上野菜、树皮、草根、观音土，一定可以熬过去的。”

    有人慢慢点头，又不是没吃过树皮观音土。

    有人缓缓摇头，再怎么节约，再怎么吃树皮吃草吃观音土，一个冬天加上大半个春天只有4斤谷物也是绝对熬不下去的。

    有女子捂住了嘴，低声哭泣。

    粮铺的掌柜看着众人失望崩溃，面无表情，看这些人的衣衫就知道这些人是穷得叮当响的赤脚穷鬼，也配买谷米？

    他淡淡地道：“你还买不买？不买就赶紧滚，不要拦着我做买卖。”

    一群山贼受了呵斥，惊慌地跳起来，急忙让开。

    李沉廷微笑着看着粮铺掌柜，笑容越来越大，猛然厉声道：“买？买你个头！”

    她转过身对着一群山贼，厉声道：“八百钱，我们买不起。来人，我们去四周乡村找地主直接买，我就不信所有人都卖八百钱！”

    粮铺掌柜大笑：“你只管去买，有人卖给你就算我输。”

    莫说安县了，就是放到天下，老百姓买粮食就是必须找粮铺，哪个地主会卖粮食给百姓？

    李沉廷深深地看了一眼粮铺，对山贼们道：“我们走，去县衙！”

    这是因为谷物价格太贵，要去县衙报官告状？

    粮食掌柜大声地笑，只觉今天真是开心，遇到了一群什么都不懂的愚蠢贱民。

    一群山贼无精打采地跟在李沉廷身后，一斛谷物八百钱，地主老爷也吃不起。

    有山贼低声道：“不如去我们村……可以找地主老爷买些秸秆……我以前常买的……秸秆也挺好吃的……比谷物便宜……”

    好几个山贼用力点头，其实比谷物便宜的东西还是很多的，地里有不少牛马吃的东西人也能吃，都便宜得很。

    粮铺掌柜望着李沉廷等人的身影大笑着：“快看那些人好像一条狗啊！”

    四周有路人叹息，生为平民，真是苦不堪言。

    有路人默默地看着粮铺掌柜，只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猴子和狗还要大。

    李沉廷带着众人大步走在了街上，去找地主买？她从没这个打算。

    她只是去直奔这次尝试的主题而已。

    李沉廷道：“来人，带路，我们去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