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六贼

七千白袍

    右殿,熊图兴趣缺缺,瞄了一眼,突然眼神一缩,

    “这……这是中斗魁星??”

    小农看他惊讶有些不解。

    “对啊,那些会写字的,和镇子里练武的,都会来拜拜这个奇怪的神仙……”

    面如青靛,独足乘鸱吻,一脚踢五鬼,右捏铁笔,左擎铜斗。

    “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这尊象征着文运、武运、祛秽、招财的大神仙,熊图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在自己上世的故乡,一座风调雨顺的古老小城中,

    就矗立着一栋有着数百年历史的“魁星楼”。

    老人讲,此神能镇压文武气运,使小城人杰地灵……

    熊图取了几支香火,燎着过去诚心的摆了摆,愿签隔着老远就正中签箱内。

    他不信鬼神,也未曾许愿……只是在异界他乡,偶遇护佑自己故乡小城的神仙……

    让他稍稍有些睹物思事罢了……

    施完香火刚欲离开,他突的顿住,眼底抽了抽,随后对“魁星老爷”呲着牙,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坏笑……

    俩人像个观光客,走走望望。

    跑到人烟较少的后殿,熊图看着这尊神像,又再三看了看碑文,有些无语……

    “他怎得长这么丑?燃面鬼王??老子还拌面尊者呢……”

    燃面鬼王,又名面燃大仕,据传是某个大神仙的化身。

    专职司管百鬼,来这祈愿的,也多是些家眷身怀怪病、久久不愈的香客。

    看着如同焦尸一样的木塑偶像,脑后还有象征火焰的光轮,熊图唤过小农,

    “拿支香来,我试试这个……”

    “哦……”

    小农小跑着给他取过了一支线香,这东西不要钱,只要不浪费,庙里免费提供。

    “大种你要试什么啊,愿签都用掉了,你再许可就不灵啦……”

    熊图点着香对着这尊造型怪诞的神像拜了拜,牙花子都快咧到后脑勺了,一脸兴奋。

    “没事没事,我就看他挺威武的,见了就拜拜呗……”

    …………

    二人在回去的路上,周遭小孩子都玩累了,大部分都猫在母亲怀里,没再闹腾。

    小农也打着哈欠,突然一激灵,

    “坏了!爹让我买的盐糖针线我都没买!!”

    熊图无奈的抓了抓头,顿了顿,从身后取出一布包,

    “哝,我买了,拿好吧”

    “谢天谢地!

    ……不对,你什么时候买的??再说你哪有钱买这些?”

    小农狐疑的看着他,熊图眼睛转了转。

    “你光顾着买吃的时候,我拿了余下几张皮子找杂货商人换的……”

    “唉?可刚刚我还拿着那包皮子的啊?”,小农四下翻找。

    “你小子定是玩疯了,快收收心吧,省的回家爹又训你……”

    熊图当然没去买,只是听到小农光顾着玩,正事都没办,

    就从物栏里取了些,玩了手偷梁换柱罢了。

    也幸是缴获自山匪的一应物资里,这种调味品和针线包都有储备……

    不然小农回去,妥不了挨顿训斥……

    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裳,又看了眼如释重负,趴在自己腿上沉沉睡去的小不点,熊图觉得,

    若就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也很不错……

    …………

    牛车不快,待众人归至小村子已经日落西山。

    村长屈着有些佝偻的身子不断拱手,在一轿前和两人说着什么,

    熊图早就看到,正是上午那训斥众差人的大汉。

    大汉此刻让了半步,跟在一位华服男人的身侧,似地位比之低了不少。

    “二位大人呐,实在罪过,那小子平日连村子都未出过,今天不知怎么也跟去镇上凑了热闹,

    这……”

    “老丈,不妨事的,明日里我二人再来一趟就是了,您老年事已高,就莫送了,回去吧!”

    那男子面容清隽,正安抚着老村长。

    “唉,是是是……

    唉!大种回来了!

    你小子怎得耍那么久?让两位大人好等,快来快来见过大人!”

    村长拄着手杖,遥遥对着熊图摆手,招呼过去。

    白荆应声看去,眼皮又是跳了跳,瞄了眼郡守大人,感觉此时脸上火辣辣的。

    他上午方才信誓旦旦的“猜测”,那少年武者不是此地人士来着……

    “见过两位大人……”

    村长招呼,熊图兴致缺缺的对着两人敷衍拱手。

    李叔同眼神一亮,转头看了看白总捕,后者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是少年俊彦!没想到我治下还有这等人物,

    小伙子,那边西山下的枯树,可是你拔的??”

    看熊图呆愣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村长急着解释。

    “大种乖乖别怕,这是咱们的父母官李大人,快应声……”

    说罢又对郡守告罪,

    “这孩子还小,没见过世面,许是怕生,许是怕生……”

    怕生?白荆回想上午在街口远远就瞄见,

    这小子似虎入羊群,一手一个把那几个泼皮掼在地上的狠辣样子。

    这叫怕生?

    “那不是拔的,是踹断的……”

    “哦?那大……种,

    你可见到剿匪的侠客了?”

    郡守习惯性套着话。

    “自是见到了,我闲来无事去西山摸鱼,才到那,鱼没摸成,碰到一个遮着脸的男的,大概那么高……

    他赶着十几匹大马从山上下来,在林子里栓上,我过去给他帮忙,他给了我一锭银子,又让我帮他照看。

    说等一会官府来接收了就可以走了,等了好一会没见官府,

    倒是见了响石村一群人,过来问我话,很不客气,

    我不想搭理他们,他们要打我,我一生气,把那棵死树踹断就走了……”

    李叔同二人也没多思量此话真假。

    接过银锭一看,

    “大郑军饷?!”

    “那神秘人是郑国派来追杀匪首的??”

    李郡守眼神阴沉不定,白荆也在思量着什么……

    “现在大郑官方来人,连信函都不递了,缗国戍边军,前些时日也被抽调了大半,

    国之欲倾,需尽早打算一二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老丈,天色将晚,我二人就不留了,这些礼物微薄,算告抚村民的,

    这段时间山阳郡兵库无力,实在让大家受惊了……

    幸好山匪以祛,未再凭白造杀孽……

    这小伙子气质不凡,又身怀异力,锁困在这小山村……实属可惜。

    来大种,这个你拿着,明日晌午去春光镇寻我……

    老丈,不必相送,告辞了……”

    轿马走远,熊图看着手中的玉佩和银锭,

    村长赵有德扶着熊图的肩,把他唤到自己的院子里。

    “乖乖,刚刚那两位是大人物,看眼神,你们似见过?”

    人老成精,用到老村长身上是一点不假。

    “是,上午在镇子上揍了几个顺包的,那大个汉子解得围,浅谈了两句……”

    熊图摸摸脑袋,听话的回答。

    “你说得那汉子,是山阳郡快班白总捕,十几万人口的大小武差,都归他管……

    刚刚那位与你问话的,是山阳郡的郡守,

    咱们整个郡能不能风调雨顺,活的安康,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

    熊图不理解,这个类似封建的地界,又拥有超人也似的“武者”,

    刚刚那人明显浑身没什么力道或是气息,怎么统管十几万人?

    那麾下的兵士和武夫……就像刚才那条汉子,周身最少也有两三千斤的力道,他们怎么服管??

    熊图眼力老辣,自上午初见这人,观其行走动作,感其气息,

    就大概推测出了其能发挥的力量上限……

    “乖乖,你不是靠山屯的人,但大家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家孩子。

    那李大人看你不凡,想要把你带去郡里栽培,这些个细粮棉布,说是告慰乡里,

    但老朽是老了,

    又不是傻了……

    这明显就是给个脸面,想把你带走啊……

    我也不是舍不得,男孩子大了,总该出去闯闯,

    从你刚长起来我就知道,这片小地方留不住你……

    我几十岁的人了,还从没听说过哪个几岁的娃娃能在地头儿和大耕牛角力的……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样早……

    但你不论走哪,都是我们靠山屯的好孩子,

    要是跑的远了……累了,随时都能回家……”

    熊图越听越离谱,这小老头儿,怎么跟交待后事一样?

    “大种,你知道咱们靠山屯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熊图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

    “大概两百年前,那时大尊圣天子封威武大将军有缗氏成立缗国。

    国家刚立,就赶上诸君混战,打的如同鹅窝……”

    “这什么鬼形容词……”

    熊图乖乖聆听着老掉牙的史诗。

    “国君缗春极其善战,意图还政于圣天子。

    亲自率兵,身先士卒,一路平三十二城、连胜四十七战,所向无敌。

    领着自己的白袍亲兵,打的周遭数国丝毫不能招架。

    当时甚至有,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之说。

    不过时也命也,大虢出了一位号称“兵神”的人物,其文韬武略也是当世唯二,风头不下于缗春,与其也多有交手。

    最后二人于如今郑国地界交战,

    “兵神”率麾下八大食客,三万“科头军”。

    与大郑五万大军合并,伏击国君缗春。

    缗春明白是大郑和大虢联手,欲把锋芒最盛的自己除掉,但丝毫不惧。

    待落入包围,缗春于其同吃同住、同袍同亲的“七千白袍”,边战边退,

    一时两国联军竟不能拿下,不过缗国后方,因国君常年在外征战,外戚乱权。

    皇室被虢、郑两国收买,切断了前线补给,封锁了边防,使缗春进退两难,困在了敌界……

    “这是太久不回家,后院起火了……”熊图暗戳戳的想到。

    “大战十余次,干耗三月后,缗春率残部突破至自己国家的边防,道来可笑啊……

    咱这春光镇靠山屯,就是缗春和残余七千白袍,最后屯军并自尽之处……”

    “自……自杀了?”

    “对,缗春和兵神麾下八食客,连翻大战而重伤,

    好不容易打开自己国家的防线,退到此处时,却因缺乏丹药和补给,不治身亡。

    缗国那些外戚闻讯,当即就立了新君,那些山穷水尽的白袍忠义之士,宁愿亡于己手,也不愿回去被安个“弑君叛国”的莫须有之罪。

    就集体给国君缗春殉葬了……”

    “这么说来,缗国才刚立国的初代国君,就这样死了?”

    “对……

    我赵有德,就是当年那七千白袍之一,为了给残余将士留下敛尸、缗君守墓,

    而苟活下来那人的后代……

    他堂堂君子,死可马革裹尸,但灵不能做孤魂野鬼,

    君子贵而尊,必须得有个守墓人……

    立村至今,一百六十余年,七八代人了,但到我这儿,年少时执拗,话本看的多了,学人出去闯荡,

    伤了腿根,却连一子嗣也没能留下……

    实在,不忠不孝不敬呐!”

    “我原本确有私心,想收养你做子息,以期百年后代我守灵。

    但鹿夏不愿,且看你越长越发神异,我也知不该把你困在这个地方耽误了出息。

    不过那山阳郡,也不该,成为你最终的境地……

    乖乖,你且跟我来……”

    熊图跟着老村长进了屋内,但心思有些震惊。

    “要不是老鹿,

    我差点就成了守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