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待追忆,只已惘然(四)
被叫做杨老头的那位老者也是胡子一翘,颇有种你再叫我就不还的意思。
坐的稍远一点没法细看茶具的人,听到几人都已经确认这就是孙瓷作的绝品之作,心里不免的有些不是滋味。
这茶具是在场任意一家送的,他们也不会觉得如此难受。可偏偏是安浮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这众多权贵都寻不到的东西。
年轻一些的少爷小姐不懂这其中的意味,倒是依旧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而老一辈的人看向安浮生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同了。
还是另一位老者笑着调侃了两句,杨老头才不情愿的将手中的茶具交还给国公府的下人。还完之后还颇有不满的瞪了一眼安国公道:“老大哥怎得还是这么小气,连个茶具都不愿意送我。”
安国公又是吹胡子瞪眼的,“你个臭小子,前前后后的要了我多少套茶具了,这个说什么都不会给你了。”
安浮生看着外祖这番宝贝的样子,心中不免轻快了一些。虽然早就意料到外祖会喜欢这份寿礼,但是亲眼看到后,才是真的松了口气。
也不枉费她费的那些功夫了。
安浮生作为安燕倾分出去的那一家,按理说只需要送一份礼便可,但是她还是单独送了一份自己的,让安国公更感到暖心,不由得感叹,孙女真的是变了不少。
在下人将茶具收下去之后,安浮生没有下去,而是再让人拿上了一把玉琴。
众人看她这架势,便知道她是想要表现琴艺了。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她近来转变的事情,有的更是在迎秋会上亲眼看到了,因此对于她现在将要弹奏的曲子,还是颇感兴趣。
但是也有一些人坚信安浮生之前的传闻不过是奇谈怪论,抱着一副看笑话的心态。
安浮生并不在乎众人现在对于她是什么看法,毕竟她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彻底改变这些人对她的认知。
现在在场的人,几乎就已经涵盖了京都上层的全部重要人物了,就算没有先前冬慧和石怀素的挑衅,她也是准备借着寿辰献艺的名目,一改自己先前不好的骂名。
安浮生弹奏前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全场,最后却下意识的看了眼顾青云的方向。
她在顾青莲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也看见她一来便直直的往顾青云的方向去了。
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他们在干什么说什么,专注的和穆心雅两人说话,但是现在还是没有忍住看了一眼,却正与顾青云带着审视的目光相撞。
安浮生连忙垂下目光,心跳“砰砰砰”的,快了几分。
轻呼了一口气,安浮生让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不再去想顾青云的视线,开始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玉琴。
众人正在场下窃窃私语的在讨论着什么。
“铮——”
安浮生左手五指压在琴弦上,发出铮鸣的声音,她右手拨弦,抹挑勾打,繁复的指技展露出来,一首绝妙的琴曲就此奏响。
随着琴音的奏响,场下的声音渐渐消减,直至最后鸦雀无声。
溪山夜月,一弄叫月,声入太霞,二弄穿云,声入云中。青鸟啼魂,三弄横江,隔江长叹声。玉箫声,凌云戛玉,铁笛声,风荡梅花,欲罢不能。
这是文人墨客对于《梅花引》这首曲的赞扬,对其曲中所展露的情怀与凌傲之志的赞叹,对梅花风雪倾立的欣赏。
安浮生虽无笛声附和,但只凭一把玉琴,悠扬典雅的曲音也好似在众人面前铺展了一副傲梅凌霜的画面。
众人皆是沉醉在琴音中,闭上眼睛认真聆听其中所含韵味。
雪路茫茫,一人独坐雪枝头下,一把琴,一檀香,清茶香气飘扬,曲音入耳,梅花悄然绽放。寒风吹拂,雪落肩头,闭眼垂目,心若寒梅,自有一节凌然风骨。
曲停,一时间还没有人回过神来,仍是垂目沉静在方才琴音的世界里。
顾青云是第一个睁开眼的,他眼中的好奇更甚,颇有些凌厉的目光落在安浮生的身上。
但在安浮生察觉看向他之前,他移开目光,倒是有些真意的鼓起了掌。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来,也纷纷鼓起了掌。起初还有些稀稀落落,最后则是经久不息。
安浮生平静的站起身来,不骄不躁的福了福身才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安国公脸上的笑意怎么也遮不住,对着他又是一顿夸赞。席间坐着的人,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也都纷纷赞扬了她一番。
冬慧与石怀素两人同坐在一桌,两人脸色均是十分的不好看。
坐在她们周边的,先前注意到她们挑衅安浮生的人,此时正以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们,仿佛在看什么蠢货一样。
霍思思正坐在安浮生的左边位置,见她重新落座,脸色有些僵硬,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说道:“安堂妹还真是让人惊喜不断,就连《梅花引》这首曲子都能精妙到如此程度。”
安浮生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霍思思,只是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堂姐谬赞了。”便开始静静地看下一个献上的礼物。
周围人的低声交谈安浮生也听到了一些,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垂目思考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她在迎秋会那日初次展露被李氏怀疑之后,她便偷偷的去买了一摞的琴谱来,为了更好应对外人的询问。
但是外人能骗过,她身边的人她却是不好骗过的。
红珠和绿梧自小就跟在她的身边,对她的事情不说全部通晓,但也是十分了解的,应当知道她在外没有什么师傅。但是让她奇怪的是,两人并没有对此多做询问,就连吴妈好像也不在乎她的这些变化一般。
绿梧不是那种会主动藏话的人,想来定是吴妈和红珠私下嘱咐过她什么,不然她一定会好奇她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
她们不问,安浮生自然也乐的轻松,但是却不由得有些担心她们不问的原因。若是身边重要之人,突然一日之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怎么会不奇怪呢。
心性的变化,她可以像向大哥说的那样,告诉她们是因为落水受了刺激,又做了一个噩梦。但是技艺这事,她总不能也说自己是在梦中习得的吧。
但是她们没有主动提起这事,她也不好主动开口解释,不然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万一真让人也像李氏那般想,她怕是要落得个火烧水淹的下场了。
她自是不担心身边的人会害她,前世她们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过她也不能真就如此坐以待毙,必须提前将事情都布置好才行。这样她们往后若是突然提起了,她也好有个应对措施。
安浮生思索的这一间隙,众宾客的礼和艺都已经献完了,只剩下两位皇子带来的贺礼还未呈上来。
顾玄阳拍了拍手,两位公公便领着几人抬上了一尊约有一人高的红珊瑚,惹得在场的人都惊呼不已。
饶是安国公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有些惊诧,连声谢恩。
至此,献礼的环节才全部结束,众人杯盏觥筹,一番热闹景派。
宴席足足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才结束,两位皇子在众位官员公子小姐的恭送下离开了国公府,剩下的宾客也一一乘马车离开。
最后,只剩下安浮生一家还没有离开。
安浮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告知父亲大哥有事要与外祖商量,便与还有些疑惑的安国公一同去了书房。
下人将书房的门紧闭,安浮生落座在书案前的檀凳上,率先开口道:“外祖,生儿有一事相求。”
安国公眉梢一挑,今日孙女给他长了如此面子,他正想着该怎么奖励她一番,结果她自己就有事求上门了。
他当即便饶有兴趣的说道:“有事直说,祖父必然给你办妥。”
“生儿想要学武,所以希望祖父能替我寻得一位良师。”
“学武?”安国公一时有些顿住了,他皱了皱眉,“我记得你娘还在的时候,就教过你许多。可你当时不是不愿意学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要学了?”
“因为我想要继任将军府。”
安浮生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顿时无言了一瞬。
好半晌后,安国公才有些为难的说道:“你现在这个年龄再去学武,怕是有些晚了。”
安浮生点了点道:“生儿知道,不过事在人为,能多学一些总是好的。而且除了武学,生儿更想要学习兵法。因此才希望能通过祖父的人脉,寻得一位在这方面有所造诣的老师。”
安国公张了张嘴,但却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背过身,似乎有些不愿意面对安浮生的样子,问道:“将军府不是有你大哥吗,你为何突然想要继承将军府?”
“祖父,我知道大哥不是母亲亲生的。”
安国公微微侧头,他倒是不意外安浮生知道这事,“所以你是因为这个不想让他继承?”
安浮生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其一,大哥不是亲生的,想来京中不少人也知晓这件事,若是真由大哥来继承,以后少不得有人要拿此说事。毕竟他们应当不希望将军府的称谓被继承下去。其二,大哥精通商道,但是却无意功名,所以我不想将这个事情强加在他身上。按照大哥的性子,若我不提这事,在以后出嫁了,他想来也不会阻拦皇上将府邸收回去。”
安浮生并不是猜测,毕竟前世在她出嫁以后,皇帝就迫不及待的要将将军府邸收回去,给他们另赐了一套院子。
因为大哥只是商户,并没有入官场,于情于理,将军府都没有了继承人,所以就算国公府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只是如果她大哥声明他要考官入士,皇帝也就暂时不能收回府邸。但是他大哥也只是任由皇帝将府邸收了回去。
所以这一世,她也没有想要依靠大哥来完成这件事。
安国公沉默了,他知道安浮生说的都是事实,因此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驳。
但是……
安浮生看安国公好像还是很为难的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问道:“难道祖父也认为,女子不应该入官继爵?”
“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