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辽左决战

    天启元年三月八日,苦叶卫军距辽阳还有百里。刘陵叫过赵英:“带一百夜不收,火速驰援沈阳城。三月十日辰时前务必赶到沈阳城下,马可以跑死,人不能不到。

    “大人,这是……”

    刘陵打断了他的话语。“入城后切要小心受到招抚的夷丁,有扰乱城防者立斩不赦!这是我当初的锦衣卫官服、腰牌,这个匣子里的是当初的监军诏书。指挥使大人没有收走我的官服和腰牌,这次或可在入城时一用。”刘陵顿了顿注视似有言未尽的赵英“此番不容有误,辽东局势系于汝身。假作钦差虽是大罪,为御建虏在所不辞!”

    赵英抱拳行礼,随即带领百余轻骑绝尘而去。“形势当前,不得不赌这一次了,将士们,莫怪我狠心。”刘陵喃喃自语,料峭的春风寒冷彻骨。

    三月十日巳时,苦叶卫军的旗帜终于出现在了辽阳城外。一路急行间,为保证及时赶到,上好的战马都被刘陵用作拉车运盔甲。至于军粮本就只携三日,当下已尽。刘陵令所属部队披甲全副武装准备进入战地行军状态,随后便持调令准备到城内交接、请战和索要粮食。

    大路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脚印、车轮印,走过城外明军大营,其中静悄悄的,只见几只麻雀在营帐里飞上飞下,刘陵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再入城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和急匆匆的传令兵,刘陵终于认识到了——或许自己已经错过了历史上的一件惊天大事。

    当日辰时,沈阳城下。赵英按时赶到了沈阳城下,虽然疲惫不堪,好在并未跑死几匹马。见吊桥高高竖起,穿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赵英拨马上前:“锦衣百户赵英,奉命监军。”

    城门将从城头往下看,赵英部披着制作经良的皮甲,能看出已经过长途赶路加上赵英的一身锦衣卫行头倒也似锦衣卫模样。只是当下……

    “可有凭证?”

    赵英高高举起刘陵曾经的腰牌“这便是。见得凭证,请速开门,无误军情!”

    守城的将士听到此处已开始叽叽喳喳,城门长官封长青见此陷入了犹豫。但想到当初诸城塞因奸细沦陷的例子,封长青最终选择了拒绝开门请求。

    赵英咬了咬牙“既然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何好怕的!”赵英直接从怀中抽出了金色的诏书卷轴,直接将其展开,高声向城上喊话:“可认得此物否?”

    数十息后,吊桥放下,城门开启,迎接赵英队伍的是严密的城门防御军。见赵英帅部直入门中,并无顾虑或者捣乱的想法,这才开始相信赵英的锦衣卫监军身份。“先前实为两位大人北城出战,城防空虚不敢轻易放人进入,还请钦差大人谅解。”

    赵英自不会和他计较,能进来已经实属幸运。“抽调百人,跟我巡快去北城。”城头兵力还算宽裕,封长青自然没有阻止“钦差”的理由。

    一刻钟前。

    面对清军游骑的往复挑衅,城头上满脸大胡子的贺世贤再难耐出战之心:“备马!亲兵跟我杀出去!”

    “不可,我们城高壕深,坚守即可”尤世功连忙劝阻。

    “你今亲兵今早出去得了五个首级功,怎地我便不可?”贺世贤急的大叫。就在这时,莽尔古泰的大纛在城外升起,一众骑兵护卫下的不正是后金四贝勒!

    当下贺世贤再也不顾尤世功劝阻,放下吊桥打开城门便带一千骑兵家丁冲了出去。

    “给我迎上去!”莽尔古泰一下令,二三百女真死兵便直接向贺世贤部对冲而去。贺世贤一把又长又沉重的长杆大刀使得如车轮般,“哈!”大吼一声间将一个身着重甲的后金什长劈作两半。

    将是兵的胆,贺世贤这般的勇将手下亲兵家丁自然也雄壮无比,将本就有意溃败的后金死兵杀得七零八散。

    大纛下的莽尔古泰本想直接带兵冲上去一决雌雄,想到阿玛努尔哈赤冷峻的眼神,一哆嗦,用女真语高声大喊“跑!”一千多后金精锐骑兵直接向后头也不回的跑去。

    啥红了眼的贺世贤管不了许多,不顾城头的呼喊直接追了出去。城头的尤世功见此,急忙让自己的亲兵队和城中剩下所有骑兵集合“迎回贺总镇!”

    贺世贤将一个个落后的后金骑兵劈在马下,杀得正起劲,突然四面马蹄声响起。就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头顶,回头看,离城已两里,四面八旗骑兵更不知有多少。“回城!!!”整个战场都听见了贺世贤的大嗓门。听到声音的贺世贤手下亲兵纷纷从杀红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靠拢起来向回突击。

    “晚了。”努尔哈赤挥剑一指,浑厚的牛角号声响起,四面的马蹄声便如洪水般要将战场淹没。

    很快在后金骑兵的四面包围下,贺世贤部被逼停。失去了机动的小股骑兵不断在后金军的轮流冲击下折损。

    就在贺世贤已经准备自杀殉国时,城头鼓角齐鸣,城下杀声大起。是尤世功不顾自身也陷入险境,不顾一切的帅兵来救他了。粗豪如贺世贤都禁不住老泪纵横“是我不听劝,陷全军于险境啊!今日若得出,……”喃喃自语声淹没在了战场的杀声中。

    也在这时,袁应泰接到了沈阳开始受到进攻的消息。巡抚衙门中,袁应泰、秦良玉、童仲揆、陈策、戚金召开了紧急军议。

    “沈阳必须要救,沈阳、辽阳本就攻防一体互为犄角,若失其一我明军进不可复实地,退不可保辽阳!”秦良玉开宗明义“我(根据史书用我不用妾身)愿带兵直赴,良玉若不能尽功,誓死不归!”秦良玉清脆而坚毅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大堂上。

    “秦将军报国之心本将知晓,但出兵毕竟要野战面对建虏。沈阳若凭城而守未必有事,若是主力再遭老奴围点打援却是糟糕透顶。”

    秦良玉环视周围一圈,见多有人赞同,深吸一口气“陈老将军的担心我理解,但眼下沈阳多夷丁且来历不明,有万一之患。”说到这里袁英泰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夷丁正是他招抚的。这批夷丁来历不明乃至于烧杀掳掠百姓之事他是知道的,但为了凑齐向朝廷汇报的反攻之兵却只能选择性忽略。“朱万良、姜弼两总兵驻堡,只需经略大人一令便可将兵三万援沈,加城中可出兵七千与沈阳城内两万,足可却敌。若诸部不愿出,请以我军独救!”秦良玉绝口不提川兵、浙兵自然是因为两军不久前发生了火拼。浙兵自戚继光后转为天下强兵,军饷又为最,向来傲视天下之军。前番援助朝时多有委屈,来北也是一肚子气,先后与川兵辽兵发生了火拼。

    此后,众将便陷入了争吵。袁应泰虽不喜秦良玉之言,但自身却向来激进,想到进伐未成反沈阳被攻便憋屈。眼下也正是个与后金决战的机会,国家出饷千万用于此时,想到这里袁应泰最终做出来决定……

    便在刘陵部赶到前两刻钟,秦邦屏、秦邦瀚、秦民屏率川兵,戚金、张明世率浙兵,童仲揆、陈策

    总领援军赴战,一直积极出战的秦良玉则留守辽阳。

    沈阳

    尤世功率领的四千骑兵杀穿了后金的围兵,来到了贺世贤面前。“快随我杀出去!”尤世功焦急地喊道。

    努尔哈赤见到明军的援军不忧反喜,“老三队,随我堵住蛮子的去路。”说罢,头顶铁塔盔身披铁桶甲的努尔哈赤一纵胯下骐骥,便如箭般射出,身后三千骑如影随形。就在沈阳两总兵的骑兵突击到沈阳城前一里,眼见已经要突围成功时,一支彪悍的骑兵横绝在了他们面前。凛冽的杀气,闪着寒光的甲具转瞬就浇灭了明军骑兵的希望。“贺世贤转头对尤世功说:“今生我负你,来生当作牛马以报。”“何出此言,不过马革裹尸,但沈阳不破,我愿足矣。”

    明军骑兵朝着如墙而进的老奴亲兵发起了决死冲锋……当赵英等赶到北城墙上时,城上寂寂无声。忙下城下看去,遍地的人马尸体、残肢断臂和伤重蠕动悲鸣的战马。红黑的,是这片被鲜血浸染的热土,赵英可以想象到最后一个明军骑兵倒在冲锋中的身影。

    没有给明军悲哀的时间,没有给明军喘息的机会,也没有让明军在两位总兵死后重新恢复指挥秩序。东城响起杀声一片。赵英知晓自己难以掌控全城兵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镇压作乱的夷丁。他快步在城墙上奔跑,正看到一队十余人的夷丁暴起杀死了旁边的守城将士,准备继续破坏。赵英奔跑着,一绳镖飞射而出将领头的夷丁击了个对穿,跟随其后的士兵也用密集的箭雨射倒了作乱的夷丁,又奔跑着继续向东门冲去。

    东门,后金兵攻城不断加急,壕沟已经被填出数条通道,眼见后金军便要爬城。城头奋战的明军不断被飞箭射下城墙,就在这时,数十强壮的夷丁突然冲上城墙,斧头大刀齐上,将一片明军砍倒,把“明”字大旗推下城头。后金军中响起一阵欢呼,城头的明军则渐失去了秩序。就在后金攻城梯已经挂上城墙的时候,赵英率百余人终于赶到。

    尽管一路狂奔奋战疲惫不已,不少人更是带来的一身伤口,但所有人都知道沈阳能保否都在此一举。“杀!”高喊杀声的明军向城头的夷丁扑去。以命换命的打法下,损失一二十人大部分夷丁就已经抱头鼠窜,只有十余人死战不退且看起来武艺高强。毫无疑问,这些是真夷——真正由努尔哈赤派出的后金精锐。

    赵英面对一名身高九尺粗壮如熊的夷丁大汉,侧身速进让过沉重的大刀,将镖头扎进了他的心脏。就在这时,另一柄大刀向他肩膀劈来。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不及完全躲过,肩膀上的一大片血肉被削得飞起。强忍疼痛,赵英拔镖,手腕一抖镖头便疾飞而去,划破了那个偷袭的真夷的喉管……以死相搏虽惨烈,短时间赵英带来的人便死伤小半,但也抢到了时间,后金爬城的士兵还未登城。

    赵英当先,从怀中掏出那一把夜不收夜间遭遇战标配的石灰,朝着下面爬城的后金兵撒去。其他赵英带来的士兵也纷纷效法,城墙上响起一阵哀嚎。随后赵英率领的士兵便不断捡起地上的各种武器,向城下抛掷而去。就在难以继续抵抗的时候,援兵终于到达,当头的正是当初紧守城门的封长青。刚刚,援兵未来时哪怕几息的停止对爬城后金兵的打击都可能失守,援兵的到来终于提供了足够的人手。整锅的火油带着火种便被倾倒下去,不似人的惨叫声中一个个火球从梯上的滚落终于结束了本轮进攻。

    沈阳终于未如历史上一般沦陷,赵英不知道“历史”,但他知道,他完成了刘陵交给他的任务。此刻,他的眼前逐渐模糊,经过了几天的疾驰和战斗,他只想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