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沈辽会战(中)

    一夜腥风血雨后,一切都显得平静了许多。秦银屏难忘却的是彻骨的痛,两位兄长先后捐躯报国固是为国捐躯,为君尽忠,他们不会后悔。但对于从小在兄长和秦良玉姐姐看护下长大、学武的秦银屏来说,一夜间失去两位兄长的痛,确深入骨髓。

    这几日,除了唯一活下来的哥哥,赵英这个英武的青年也经常出现在视野里。参与操持两位哥哥的葬礼,采买安排各种杂事无有不做者,还与尚在沉痛中的哥哥一样常来安慰。除此以外,还带来了很多最新的消息……

    入城后,刘陵首先找到了那位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的将领,询问名字后刘陵大吃一惊,他竟是后世左良玉麾下的大将王允成。沈辽战前不过是一小校,长官战死,城内动荡之下,因为有援军到来他没有如历史上一般潜逃,而是凭同乡之谊、往日之威号召起了一支辽东子弟兵。

    刘陵与他性情相投,一阵相叙后很快便如老友。王允成本就因为擅自拉动军兵不可能再容于城内将官,刘陵又大加拉拢,刘陵麾下一再言好处,王允成最终选择带一同起兵者加入刘陵麾下。

    次日,刘陵与戚金假借已经阵亡的陈策发令,全城将领城南楼议事——没有秦民屏参与是因为其悲伤过度已经没有心思参与此事,借陈策之口自然是利用其高官阶压人,让众将不敢不来。

    作为准备,刘陵来援的四千人和赵英城中募集的三千人苦战后还有接近四千;王允成部还有百余人有战斗力;川浙两军战前八千人,现在还能凑出千余人有战斗力:这部分兵力除了赵英带百余人潜往城中大营,剩下全部被悄悄布置在城南准备压阵。

    近午时,城中大小将官共带近千亲兵千里赴会。途中,董洺忽然觉得南城气氛不对,找了个借口脱离了队伍,回营去寻部众了,其余人奇怪间仍来到了城南楼。按照惯例,亲兵楼下施压,诸将则上楼赴会。毕竟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陈策这位总兵想确立全城指挥权,实际对军队控制还离不开他们。亲兵施压也是防止陈策太过分,真拿他们当炮灰用。

    至楼中,众将发现两人并列坐在主位,忽地一将脸色一变:“你们不是陈策!有诈!”一时间众将条件反射般拔刀指向刘陵和戚金。

    “夷丁夺城不思守,援军到来不只望其灭而不援——”刘陵此处顿了顿咆哮道:“更有甚者勾结李永顺妄图向建虏献城,卖国求荣!”听到这句,堂下数将脸色直接变得狰狞——这是灭九族大罪,这几人自然会交给陈庭彻底清算。

    两三名显然涉及最后一条的人直接把刀向刘陵掷出,刘陵一脚踹翻几案挡住飞刀,大吼:“思报国者伏,作乱者杀无赦!”场中一半将领直接伏地,至于他们是真的“思报国”还是贪生怕死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涉及献城之事,有此事者与刘陵本就不共戴天。

    剩下将领则在一名红了眼的将领带领下直接朝刘陵扑来,刘陵一边后退一边拔剑出窍。

    “砰砰砰砰…………………”扑上来的将领身上都射出了血箭,倒地不起,还能动弹的迅速被补了几刀。

    城楼下亲兵们忽听城上嘈杂,正不知所措。陈庭忽然走出城楼,高喊:“李万年………………”亲兵出列。

    显然这些亲兵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向城楼攻去,但迎接他们的自然是枪林弹雨、箭雨如泼,以及,冷冷的冰刃。

    董洺前脚正要踏进兵营,忽然数支利箭从背后飞来,倒在了兵营前,死不瞑目……

    城内颇经了一阵动乱,但刘陵在每名投诚的将领身边安排一个小旗看管后让他们回营安抚士心。至于失去主将的营兵,长期在主将剥削下的基层士兵本就与他们离心,其中部分与主将同心的将领也在成批刘陵一方兵将赶来后也大多选择投降。

    一间客栈中,一队母女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当家的”是一位行商,不期而来的变乱中没有来得及再回到城里,母女俩只得在此异地相依。

    城中铳声大响,杀声大起,吓得这位只有豆蔻的少女浑身缠斗“不会是建虏——,那群杀人狂魔来了吧。”女孩的声音中带着颤音。

    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不会的,不会的,娘出去看看。”“不要!这位少女紧紧拉住了母亲的手,泣不成声,采薇不要母亲冒险!”

    母亲轻轻推开她,去客栈门口观察。便在此时,杀声渐稀,街上多了一排排维持秩序的兵士……

    厮杀只在少数营盘的少数地方展开,在未时末,城中逐渐安靖下来。投降的大小将官中,大半经过审查只能保留家财,兵权全部被夺,只有几个确实有勇在早先多次请战的将领兵权得到了保留。

    基层的诸总也被换了不少——凡是有众怒或者不敢战的都被撤换,换上了刘陵军中的兵士。除去早先便被赵英收编的、王允成带出的、动乱中被杀的以及浑浑噩噩的兵痞子裁掉的,共得六千余,全部归属刘陵部,使刘陵兵力大涨至万人。

    秦家兄妹无心去争,戚金是个识别时务的将领,都没有与刘陵去争,城中形成了刘陵一家独大的局面。

    很快刘陵开始了新一轮编整。杨立照例领一满编千总队(营),其中一直缺失的炮队利用城中火炮全部补齐;由于缴获战马颇多,组建两骑兵营(千总);川浙两军虽然名义上还是由各自参将指挥的独立部队,实际上却在其各自残余部队基础上补充城中辽军和由刘陵部兵士升去的军官,各成一实际上的千总,编制上也逐渐向刘陵部靠拢——眼下形势让两军只能暂时配合,何况刘陵部还是他们救命恩人;刘陵的亲兵队也扩建为了一个加强千总队,有兵千五百余。剩余有虎蹲炮、将军炮百门,和四千有余不善野战的士兵,全部归属李平指挥,巡城为用。

    经此整编,刘陵更是彻底掌握了兵权。回缓过来的秦民屏和一直在忍耐的戚金自然想摆脱这种局面,但眼下看来只能等从这座被包围的孤城撤回大明内地后了。但刘陵显然也在做防止这一切发生的准备,看来是想把他们连本人带军队全部吞下。至于秦银屏,她并不关心谁掌握兵权,只希望仅存的哥哥秦民屏和姐姐秦良玉能好好活着,希望秦家的白杆兵能活着走出这里。

    刘陵先是如常祭奠阵死的勇士,不分所属军队,记录其名刻石为铭,誓言将抚恤——每人足足三十两白银,送至他们亲人手中,若能为而不为,五雷诛灭。

    这个时代兵士,最怕的就是自己阵死前线,亲人无着落。自己也会转眼见被遗忘,有此保障,军心自然归附。

    随后又用府库和强令城中富有者捐献的财物赏赐众军,供给酒肉,大庆成功。诸军轮庆轮守又相交集,刘陵其中调节矛盾,渐使诸军成一体。

    最后,在船队通过浑河再次到来时——能来自然是因为后金集中兵力南下沈阳只留兵牵制,刘陵将斩获的首级再次交给庞工,并附上了报功信:信中大体如实反应了交战过程,但称浙军川军全部战死,其将领全部尽忠而亡。刘陵统沈阳之守,但城中上下不过四千人,亦陷危急。信中还反复为浙军川军请功,请求朝廷降荣,通过这封信彻底堵死了秦民屏和戚金回归的路。

    庞工带来了两条好消息。

    一是袁应泰明察是非,在见首级报功后驳斥了辽军两总兵的谗言还将他们全部停职,将川、浙、苦叶三军浑河大捷上报了朝廷。

    二是辽东水路上颇有名气的陈兆兰投靠,还答应帮助说服其他水路上的帮派,一同勤辽事。

    听到陈兆兰这个名字,刘陵可以说是喜出望外。这个人后世名气不算太大,但成就着实不小。

    袁崇焕在辽西水师覆灭后受命重整水师的时候,陈兆兰就是其选拔的一个重要水师将领。

    水师三将在仅用饷数万两的情况下,组建了一支敢战且规模远胜于前的水师。这支水师是辽东补给的重要力量,支持了宁远长期坚守。

    此外,辽西水师还多次阻击后金解救朝鲜,甚至还为东江镇解过围。在毛文龙被袁崇焕误杀,东江镇失去牵制后金作用后,成为袭扰后金后方的最重要力量。其衍生的龙武水师更是一直将作用发挥到了明朝灭亡,而龙武水师的主将正是——陈兆兰。

    刘陵大喜过望,立刻让庞工回去将陈兆兰任命为水师副将,还让庞工留下些会造船的人,准备用这些人在城中制导制造小船——毕竟指望现在拼凑的军队从陆路突围是不可能的。

    自这日后,刘陵开始有计划的拆毁城中建筑筹集材料造船。刘陵的撤出计划既开诚布公,又带些无情:壮丁参与造船且应征的准带三名家人出,全城所有未出阁的适龄女性全部带走而不携其家人——参与造船和应征自然不是想就可以,先要通过严格的体格和胆气测验,通过者不过两千人。至于为何要把未出阁的女性全部带走,稍一联想后金的暴行自然都会明白。

    在刘陵的规划中,平民很快便将会搭船撤走,安置在镇江、皮岛、铁山一带。待其撤完后所有军队再一次撤走,在以上三地放下李平的四千人,希望李平能发挥出特长安抚住他们。船队也会载上先前安置在此的适龄少女,和其他军队一同撤往苦叶镇。

    就在刘陵这边大造船只时,辽阳也迎来一次巨大的冲击。

    接到了最新的军报,两名兄长、一名弟弟、一名堂妹全部阵死军中,秦良玉目眦尽裂。这些,她全部的亲人,就这样全部离她而去,秦氏家族居然就只剩下她和儿子!

    秦良玉再难冷静下来,抽出双刀就要带领全军披孝的白杆兵和建虏拼命。

    “秦将军,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朝廷还需要你留下白杆精兵的火种,辽东还需要你维持大局。浙军已经彻底覆灭,戚少保的传承已绝。你若去了,天下哪还存能战胜建虏的军队呢?”劝说秦良玉间,袁应泰其实也极震惊。

    能一两日间将号称辽东第一兵的贺世贤部打得覆灭又横扫川浙两支天下精兵,后金到底有多强?自己还想出击,简直是个笑话,眼下自己战死不足惜,保住大明天下不失,保留白杆兵火种才是要事。想到眼下后金大股兵力迫近山海关,袁应泰不觉大骇,莫非京师就要自于谦以来第二次被威胁了?这更坚定了他调白杆兵去山海关的想法。但不管怎样,接下来两日,袁应泰几乎都在安抚秦良玉。

    这一世,后金在攻击辽阳前的前奏比前世还要长。后金分兵数支,代善牵制沈阳,莽尔古泰直扑山海关却不断驿道,老奴亲临辽阳附近威逼辽阳,皇太极则袭扰辽阳周边。

    三月十九日,兵部的调令比袁应泰还快,急调白杆兵——这支目前唯一已知能和后金野战对抗且能调的部队,和两万辽兵一起回防山海关。秦良玉虽然万般不愿,一来在袁应泰劝说下已经冷静,二来忠于朝廷,终是听了调令。

    同日,袁应泰弃守奉集堡、虎皮驿等十余堡寨,调兵入辽阳。路上,很多小股明军被皇太极率部劫杀崩溃,辽南诸部中勇战者也自觉北上支援。

    此时,辽东局势便如一盘错综复杂的大棋。而辽阳——正是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