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辽事余波(上)

    张峰醒来时,是在城内的军医房,胸部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胸前缠着纱布。

    眼前站着一个人,正是老王,王斗,在张峰调往川军营任小旗时王斗也升了百长。

    “小子,你福大命大,没伤着脏器,等咱突围的时候就能活蹦乱跳了。”老王笑说。

    “突围,哪一天我们走啊?”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张峰不禁问道。

    “嘘~~军中百总以下可是不准告知的。”老王一脸神神秘秘“看在你是我好老弟,这次又入了秦大人和刘大帅的法眼,我便告诉你。就是百姓离开十五天后,也就是十四天后。”

    看着张峰迫切的眼神,老王笑笑接着说:“你这不是为个女娃子挡箭嘛,秦银屏看到了颇为在意,还报了大帅。”

    实际上,刘陵对于张峰这等舍身挡箭的行为并不认同,自然不可能升他的官。这等事也只有秦银屏会在意罢了,刘陵只是闲暇时想,那个被救的女孩此刻会不会像《边城》中的“翠翠”一样呢?

    海口,宋采薇正蹲在船头,望着前方渐渐宽广的大海出神。

    她的心中自然满是那个年轻兵士的身影,为她挡箭的一幕总是留在她的眼前。“他现在怎样了呢,可不要有什么意外啊。”将这个不吉利的想法赶出脑海,宋采薇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坚定。

    船靠了岸,人群要分流。以家庭为单位的要准备在镇江、皮岛、铁山这些地方安顿下来;孤零零的女孩门则只是聚集在岸边,由一些水师的人看护。

    “高伯伯”要拉着宋采薇去整家一边,宋采薇却坚定的摇了摇头,无论高昌怎样劝解都无济于事。水师已经在催促——海波将留下来照看这些百姓,陈兆兰则要马上带着水师去接还在沈阳的兵将。

    终了,高昌还是没能像宋采薇母亲赵氏交代的那样带宋采薇走,“护她周全,若寻户好人家,便可做主嫁了。不必等他爹来,乱世谁说得准!”

    宋采薇和孤单的女孩们坐在一起,眼里却有光——她相信那名不知姓命的年轻兵士会来。

    ……………………

    辽阳的抵抗不可谓不激烈,然而自从辽阳沦陷后,后金就再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辽南诸州望风而降,只是苦于兵少不得迅速控制。

    “沈阳城的明军送走百姓后还没走?”努尔哈赤问向费东清,费东清忙低头:“回禀大汗,是的。”

    “你们说说,怎么办?”努尔哈赤看向诸子。

    “那还用说?直接四面围攻,全灭了他们,看谁还敢与我大金为敌?”莽尔古泰抢先道。

    “我后金部众有限,死一名勇士少一名,看我们已经在他们手上损失了多少人马。要是不要说拼命攻城,就算阻止他们突围怕是也要再损几千人命。辽东眼见是我们的了,不值当和他们拼命。要不——我们能招降则招降不能则和他们的军头达成协议,互不相扰,放他们出辽东。”代善一副老成谋国的模样分析道。

    阿敏有些忍不住了:“我们在他们手上牺牲了那么多勇士,现在却要卑躬屈膝的恭送他们离开,要我大金的勇士如何看待?父汗,万不可如此啊!”

    皇太极听了众人意见,最后看向努尔哈赤:“父汗,歼之难,议和更会贻笑天下。”说话间还不忘瞟了一眼脸色难看的代善“不若乘其登船时稍作围攻,尽可能避免勇士再有伤损。那辽南诸州不是投降我大金了吗,那就让他们纳份投名状,令其绞杀这支难缠的蛮子军。”

    努尔哈赤听皇太极所言后微微点头,“便依四阿哥所言。”

    ……………

    三月二十四日,刘陵部发起全军突围。为了将宝贵的二十四门红夷大炮运回库叶岛,刘陵没有再使用其在城头压制,而是将其和弗朗机炮和百虎齐奔架在马车上拉走。

    “车载状态下击发作得如何了?”临行前刘陵再次找李平确认。

    “城中演练的后三次已经有成,只是因要省着用,只有两三个发射组进行了训练。”李平谨慎的回答道。

    刘陵转过头,对秦民屏和戚金答谢道:“步兵行进间射击的训练辛苦两位大人了,这次三个步军营的撤离就靠这了。”戚金只是抱拳回复,面无表情。城府不深的秦民屏干脆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被迫置身刘陵之下很是不满。刘陵对此自然也只是笑笑,他总不会因此在战前引起矛盾的。

    陈庭此时也上前禀报:“城外船队准备好了,尤其是能承重的登船板。”说完又示意对城中几大颇有势力、一向对刘陵部不满希望后金入驻的家族的强取其现金银的工作已经完成。

    至于指挥安排,张立万已经带领几个亲兵南下,准备接过这些历史上东江镇的地盘——当然现在这些地方多是大明弃管而后金未至的地带,又或是朝鲜用于安置明朝逃亡百姓和溃兵的地方。

    至于为何这些大族希望后金到来,自然是因为此时的后金虽然对平民无恶不作,却十分重视对大族的拉拢以建立统治——这一点和历史上的各个少数民族政权是相同的。不管努尔哈赤怎样杀穷鬼杀富户,这些大族向来是不动的,还会吸收其子弟为后金官员和旗人。

    “准备既已,今夜人定三军饱食,将必要的粮食和全部银两装车,三更南城突围!”

    突围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仅仅是刘陵安排的车载百虎齐奔和弗朗机炮移动间射击都没怎用上,只在登船时遭遇了一些损失。

    一路顺风,踏上了回岛的路,不觉间刘陵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一路的城池虽然换上了后金的邪龙旗帜,但也并未或者没有敢对全副武装的船队阻拦。

    直到海州,知府在被后金高层看重抬旗的诱惑下竟令水军前来阻截。其结果自然是水军归了刘陵,自己命丧黄泉还搭上了海州的府库——海州一共就有不到千人的三线部队可调用,其中大多数还不想对抗明军。

    皮岛上,刘陵将一千多从沈阳带出的战斗力最低下以至于刘陵都没有派出旧部的军兵交给了张立万。连同两千户以壮劳力为基础的小家庭和数万石米粮、五千两可以用于向朝鲜购置耕作工具的现银以及一些五花八门的工具和一些没有甄别的匠人——这些便是刘陵留给张立万在南方开辟新天地的全部。当下,全军上下也只有张立万有这种独当一面的能力。

    将重担甩给了张立万,船队载上载上先前安置在岸上的近四千少女——苦叶卫长久立足的希望,驶回库叶岛。

    宋采薇没有像通行的少女一般彷徨,更没有用眼泪迎接未知的未来,只因她心中有一个人。

    走过一艘船,没有;再走过一艘,还是不是那人;………不安爬上心头……直到最后一艘船,还是没有见到那人。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包裹了她,耳边的声音眼前的画面都变得模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在她耳中是那么特殊。她转过身,却看见张峰胸前还缠着一些纱布,却是站在安抚女孩门心思的秦银屏身后——他本就是这一司的小旗官。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是听母亲说过的,宋采薇暗想。至于此中具体意蕴,她虽未曾闻,现在却有了自己的理解。

    宋采薇作了一个这个时代很大胆的举动,她向着张峰跑去。她也看见张峰的眼中闪动着光彩……(本身没谈成过,要是再写下去就有些“奴才(臣妾)做不到啊”了)

    秦银屏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从小幸福近来却连遭不幸的她最希望看到幸福的人儿们。

    刘陵站在船头,此刻用几百年后的话说就是“磕到了cp”。但,一对情侣成了,另一对刘陵真正在乎的却迟迟难以有进展。到底在这个时代,赵英总不能无事献殷勤,秦银屏也总能用族中无许推脱。

    刘陵希望给赵英这个屡立战功的小将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自然没有比秦银屏更合适的了;另一方面,“腹黑”些,栓住秦银屏也就栓住了大半个秦民屏,以后只需要防一防老将戚金就可以了。

    这面刘陵总算当成了阵甩手掌柜,清闲一阵,但却轮到大明朝堂中人不得清闲了。

    秦良玉祈求出征的奏疏一封比一封壮怀,一封比一封悲切,朝堂的党争则一波比一波猛烈。东林党有天启帝的默许,自然盖压群雄,但面对东林“非我族类必须死”的打击,楚浙齐诸党也是精诚合作死守朝堂阵地。

    双方攻讦不断,天启此刻还远没有到完全不上朝的时候,不得不天天面对这群老头朝堂互殴。用后世的网络词汇便是“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天启只能“坚强”地挨过每日的攻讦,并不断询问朝臣对于政事的见解,试图至少让朝廷维持最基本的运行。

    然而最令天启绝望的是——到了议政环节朝臣仍是明着议政暗地里放冷箭。没有掌握朝局的本领和决断的气魄,天启以只能一副我读书少你们别骗我”的表情捱过早朝的艰难时光。要不是宫中有李氏和颇知自己心意魏公公的陪伴,天启简直便要不顾一切将帝位禅让出去。

    天启本来不是很喜欢做木工,但当上皇帝后出宫都要被这帮大臣阻挡;想当个好皇帝——至少是纳谏如流水的那种——群臣又不给他机会,于是天启便只有在木工活中打法时间了。

    这一日又到了一个关键的风口:如何评定袁应泰以及辽事谁为。辅臣刘一燝、韩爌,尚书周嘉谟这些东林党的领袖自然力争袁应泰哀荣,认为他体现了东林人的气节。三党自然不同意,反复强调其在辽东战略上的失误,并借这个机会不断往东林其他人身上牵扯。双方扯皮了半个时辰,东林党为了保证党内团结,不得不隐晦的用浙党一人补缺换来了袁应泰追封兵部尚书。这才总算给了这位有些志大才疏却气节满满的忠臣了一份交代。

    在何人知辽上,双方又吵嚷得久久不息。楚党认为自家的熊廷弼无疑是再整辽事的最佳人选,若非前事已经定调说不得还要将袁应泰再鞭尸一番。

    东林在辽事这一重要事务上也是寸步不让——毕竟辽事拨款达到了数千万两,几乎是大明的全部家底。除了杨涟、左光斗、赵南星几个真正的清心寡欲一体忠国之人,大多数东林人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争夺利益而已。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誓不相让,天启只得打了酱油——熊廷弼经略、王化贞任巡抚这一灾难性的任命就此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