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战旋城(下)

    面对盾车阵的不稳,在刘陵授意下,李平再次使用红夷大炮发起对后金虎蹲炮区的轰击。李平亲自以一门大炮作验证,减少标准装药的一半,在载炮车上调整红夷大炮的朝向和仰角——当前苦叶镇还未建立规范的标尺,这需要整套的技术支持。前方杀声阵阵,虎蹲炮发射的“砰砰”声不断,一炮能否校准至关重要,李平的手都在抖。

    “轰隆”一炮射出,炮弹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形的轨迹,砸入了后金步卒战阵后端,激起一阵惨叫声。调试结果还算差强人意,战场上已经容不得再次试射,长吁了一口气,李平高喊,“常规装药量五分之二,炮口高度一如此炮,准备!”

    随着一声哨响,二十三门巨炮再次发出怒吼,满天是巨大的铁蛋子飞舞。虽然是同样的朝向和装药量,从沈阳城头运来的红夷大炮还达不到精准射击的指标,炮弹唯知出点不知落点。铁球从空中携带巨大的势能砸落,沉重的击打在打地上,随后弹跳而起横斜飞出,在后金汉军中扫荡。有七八发炮弹跳至了后金炮阵中,触者皆糜烂,虎蹲小炮的钢管直接被砸烂,炮阵打乱。一轮炮击下去,便几乎再听不到后金的炮声。

    后金汉军的步卒逼近到了五十步距离,随着各部长官的的嘶吼——此时后金汉军的指挥体系已经被打乱,将兵不相认,炒豆般的枪声响起。苦叶中军士兵紧贴在盾车之后,任由火铳击打。在后金鸟铳释放的间隙,苦叶镇明军便开始了反击。依托车阵的苦叶镇不再依赖齐射,而是只要有空子就可以由火铳手从射击孔中反击,四人轮换,火力不止,极大地发挥了神机铳远而精准的优势。后金的鸟铳五十步难破重甲,苦叶镇的神机铳五十步已经足可击穿后金八旗兵的三重重甲,此刻对这些无甲、轻甲的汉军自然无往不利。

    枪声不绝,几乎连成了一片,后金汉军失去了一切庇护,成排的先后倒下。一部分汉军试图逃脱,还没跑几步就被身后的八旗兵斩杀,余众只好继续向前,把戾气撒在对面的同胞身上。这些汉军已经奴化的相当深重了。

    即使采取最高效率的车阵后四人一个射击位轮射,这个时代的火器还不足以对散兵线状态的大规模敌军进行歼灭。很快后金汉军冲到了车阵前,车营将士将神机铳往身后一背,抄起挂在战车上的丈半长矛便从不同战车间的间隙中刺出——车阵战车的巨盾宽于车体,巨盾相连而车体有隙。散兵冲锋的后金军很快聚拢开始啃车阵的乌龟壳。双方隔着战车矛来矛往。梁辉——一名冲长,即战车战斗组组长一边将长矛刺出一边协调手下“王二麻子,你趁着对面往后退的时候打冷枪,赵狗蛋,你和我轮流突刺……”车阵作战重在一活,从来不是一成不变,小队的指挥和协调尤为重要。幸运的是,刘陵麾下的基层将官素质相当过硬,而攻击车阵的后金汉将们多只是忠奴,最多有点个人勇武。

    眼见中路久攻不下,努尔哈赤有些沉不住气了。“费东英,你带巴图鲁神射手们上去,给我把他们狠狠的压住!”努尔哈赤话中已带着怒火。

    “大汗,勇士们都走了,谁来保护您啊!”费东英有上次大汗被苦叶部近身攻击的经历,实在忧心。

    “有二贝勒在,有什么不放心的!”努尔哈赤不耐道。身边的阿敏听后挺起了胸膛,今天如果刘陵还敢来袭营,无疑是他又一次表现的机会。

    费东英诺诺连声,带了一千神箭手和两千八旗步卒上前。

    八旗步卒将缩在后面的汉军砍翻,剩下的汉军都在蚁附攻击车阵,只占据了车阵前四十步的距离。就在这个位置,费东英率军停下,随旗帜一挥开始了第一轮抛射——费东英对神箭手门技艺足够放心,射到自己人的概率极小,再说射杀几个汉军也不算什么事,给他算个战死便罢了。

    密集的箭雨压顶而来,梁辉一边带手下小组成员缩进巨盾屏护的阴影中一边拉低了笠盔——苦叶镇重骑兵用铁塔盔,步兵和轻骑兵用凤翅盔,火器车营则用笠形盔,最大程度防御箭雨。

    重箭砸在头上,即使隔着一层铁盔也震得生疼。一些躲避不及者被重箭直接自上而下刺穿身体,惨叫着眼见是活不成了。后金神箭手仅仅一两轮箭雨就将车营压得死死的——当然前提是前面有大量的汉军炮灰,这才容得他们这样发挥。在箭雨的压制下,也开始有了汉军杀入阵中。

    刘陵见车营不闻,与陈庭率亲兵队上前,亲兵队防护最好,弓箭落下的角度不那么刁钻的话大多数时候不会受到影响。即使这样,密集的箭雨还是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有的人慌张的用手去挡,但却落得手被射穿——如果硬着头皮撑住本是不会受伤的,而在这战场上即使手被射穿也必须继续上前作战,不论何等痛苦,主将无令,军兵不得后退一步,这是军法,也是中华自古军人的天职。刘陵虽然在部分时候会比正常的将帅更灵活的采取撤退等方式保存将士生命,但,眼下如果实行西方那套打不过就可以投降的方式只会给军心带来不利影响。再言者,战场上的懦夫,这个时代的西方也并不包容,最多不过允许陷入绝境的军队投降保存勇士的生命。

    一个后金汉军疯狂的嚎叫着撞进了梁辉的队伍,将王二麻子,一下扑倒,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来不及呼嚎,周围车组军士立刻用投矛梭镖击杀了这名发疯的后金汉军。战场上,一人杀红了眼,不稀自己的生命去拼死对方的人,就会有更多人跟随。很快,飞蛾扑火变成了滔天巨浪,将小小车阵拍打得动摇不已。

    一个皆一个,甚至是整个什的残余士兵扑进了车阵。此时已无什么理智可言,利害可谈,他们只是杀红了眼的疯子。眼见阵型要告破,刘陵、陈庭带领的亲兵队及时赶到。先前就在箭雨中较为轻松的刀盾手再次在贴身近战中发挥优势。带弧形盾状盾牌是亲兵队的专属,刀矛劈刺在上面都不免侧滑,其直接撞人更是强过直接用刀去捅人。调到亲兵队的王斗略侧盾直撞,将一个状极疯狂到处乱砍的汉军撞一个趔趄,其胸骨都已变形,飙着血还要再战,被王斗麻利的一刀割断了喉管。王斗治军严谨,作战英勇,在亲兵队扩招中自然没有忘记他,直接将其整百总调入亲兵队。

    这次便是他的百总作先锋,一路所向披靡。“亲兵队配备的戢陌真好用”是很多人的惊叹。这款武器由刘陵亲自设计,如用后世单位来说杆长两米,一侧配半米长的直长刃,一侧厚如杆,一侧开锋;另一侧则配了七十厘米长的槊尖,形扁中鼓,根处最宽有两倍杆宽,在槊头根处还有小月牙刃开锋。这款冷兵器集众家之长,虽然难练,但对战场适应性极强。槊的突刺与侧划,陌刀的横劈,长戢的下啄一应俱全,在狭窄空间内更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既有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没有长矛等可远不可进,突刺未成容易被紧身格杀的缺点。

    眼见中军难有突破而日已西垂,努尔哈赤出动步骑大举进攻苦叶镇右翼,即张立万部。其部在长时间待战中已有些东倒西歪,似非强军。然而双方交兵足足半个时辰,后金硬是没有从张立万监军的右部上撕开大的缺口。张立万麾下战力不齐,最能战的当属毛文龙部毛文龙和三个小弟都杀得浑身浴血,什么将带什么兵,手下兵也都平日勤练武艺,虽不是整齐划一的军阵但搏杀中颇有用处。而新募辽东义勇是战力最弱的一环,张立万亲自带亲兵去压阵才稳住。

    末了,双方骑兵也投入了交战,阿敏带着两千骑兵——大汗身边实在不能不留人,虽然稳稳压制住了王允成的突骑营,但突骑营凭借强悍的战斗意志和王允成灵活的指挥坚持了下来,令阿敏的眼中直冒火……

    天色渐暗,努尔哈赤选择了鸣金收兵,刘陵的三部麾下经历血战也再也没有力气去追击。双方经历血战的将士都瘫坐在了地上——之前的战斗全靠意志透支体能,如今一松下自然瘫倒。

    阿敏还想带兵再去袭击,却被努尔哈赤拦住“彼众凶而有毅,再战反倒是我大金吃亏。如我所料不差,他们不会死守这里,刘陵会布置好后手离开的。”

    努尔哈赤没有预料错,战前刘陵在旋城挖掘的壕沟等工事并非用来守御,而是败退时的保命着。夜半三更,刘陵部悄悄拔营,离开了旋城。

    “为什么要走,我们还可以据城而守啊!”李平有些不解,还是张立万看出关键“若是我军留此,必然后路被后金包抄,坐守孤城,外无强援,败亡不远。”

    撤离出旋城区域后,张立万率部撤往凤凰城,刘陵部则转入辽南山区。

    旋城之战,刘陵本部共损失逾千人,若加上之前赵英部的重大损失,损失更是直逼两千;三个女真千总也是死伤惨重,损失超千人;损失最多的是张立万麾下,自辽南开战以来损失近三千人,好在得到了较多的辽东义兵的补充。相应的,后金一方损失真四千,汉军超过七千人,首级被斩获真夷达两千。整体来说,虽然对后金再次造成了巨大损失,但旋城之战最终以苦叶镇的撤退告终,这也意味着苦叶镇辽东两部只见联系被切断,进占并固守辽南的计划彻底破产。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甚至早就开始撤离物资人员,但刘陵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看着一名名重伤的士兵,感受着整只军团的压抑气息时,刘陵的心中也仿佛压着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