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战旋城(上)

    旋城,为辽南、辽东、辽中纽带,兵家要冲。

    努尔哈赤带大军南下后连克数城,兵锋直指旋城。刘陵也令麾下诸军其进旋城,双方都将决战战场放在了旋城这个和平时期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刘陵一面令自己和张立万部下加快行军,又令袁可立派来的两万登莱兵把守十余座有战略意义的城池,新征的两万兵丁则负责物资转运、工事修筑,兵丁、匠人的家属挑选出的文人的全家则加速撤离,未出阁少女有其家准允的一并撤离。各业匠人加紧生产各类军资,尤其被重视的是在苦叶岛原军匠指导下的重型火箭、火攻武器和爆炸物的生产。

    五月一日申时,两军对阵于野,刘陵一方有军一万及新投张立万的五千人。后金一方,努尔哈赤与阿敏领兵三万。

    决战于野,无谋可施。张立万呜呜的牛角号吹起,激昂的战鼓声中,张立万麾下被寄予重望的火枪队率先在右翼排成三列射击阵列包夹过去。决战初阵,双方都无比重视,但也相当谨慎。

    “侄儿,首战破敌,便在汝身”努尔哈赤身边的阿敏连忙领命。不是努尔哈赤的亲儿子是他最大的劣势,一直以来都受着其他贝勒的排斥。但这也成为鞭策他的动力,“只准胜,不准败”,上次沈阳城下的失败努尔哈赤虽然一句没有责怪,但已经让他显得有些边缘化了。

    阿敏从镶蓝旗中择重骑三千,亲自率领冲阵。

    刘陵自然不会放弃对出战兵的支援,下令全军二十四门红夷大炮装弹估算距离仰角,随时准备远距离支援。

    阿敏部迫近至两千步,杀声骤起,全军呈楔形攻击阵向火枪队全力突击。

    千五百步,随着李平的公鸭嗓,二十四门红夷大炮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铁蛋子砸向阿敏骑阵。

    阿敏头皮一阵发麻,但一发狠,只道:“全军拉开两步间距,炮击过后迅速并密集阵!”嘶鸣声中,后金士兵操马变阵并迅速懵上了马眼,狠狠的鞭打自己马唯求加速。

    炮弹自空而降,沉重的铁球砸在战马身上,将健壮的战马整个打成两半。砸在干硬的地上,地面都在震颤,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战马顿时有些不听使唤,后金骑兵的吆马声不绝于耳。跳起的飞弹好无规律的弹起,砸向周围的战马和骑兵,血肉横飞,甚至一块不知是人还是马的血肉飞到了埋头猛冲的阿敏口中。

    生啖了那块血肉,阿敏的眼神变得疯狂,再令已经超过平时最快突击速度的镶蓝旗骑兵加速冲击。牟风,火枪队的指挥官,此时紧张的直咽唾沫,他和身后的士兵虽然经历了几次对城火力压制,但面对如此凶厉的骑兵冲锋还从来没有。

    “两侧包夹~~,吹~~旺火绳,架~枪准~备”带着颤音,牟风没有忘记下达指令,麾下无论多么紧张,在平日的训练的肌肉记忆下也大多完成了动作。只有几个太过紧张结果熄灭了火绳,慌乱间又在掏火折子。

    来不及等错了的士兵,敌人已经即将跨入五十步,弓箭都搭在了手上。“放!”这次没有颤音,数百声枪响合为一片。排枪既出,士气大振,纵知有弓箭射来阵型也得以稳住。

    第一排枪打在身着重甲的重骑兵身上,多数被卡住,打在轻甲战马身上,则多被直接击倒发出哀鸣。

    不等第二排枪打乱自己方的冲锋阵势,阿敏一声令下,数千支弓箭齐发,捡借马速,更显劲疾,尖啸着朝着枪阵中段飞去,此后,便是整齐的第二排枪和凌乱的第三排枪响起。

    在后金一边,自第二排枪,造成的破甲枪伤急剧增多,第三排枪虽然散乱但仍十分致命。死伤的人、倒地和带伤乱窜的战马极大地搅乱了后金骑兵的阵势……

    在火枪队一边,那一轮箭雨集中射向了中阵的四百人,几乎无人不中箭,只是受伤轻重之差,更有连中数箭当场身亡者。同时代的欧洲火枪队无法在长弓的覆盖下顺利齐射,但张立万、牟风在刘陵指导下打造的这支火枪队做到了。几乎就在箭雨中,第三轮过半火枪顺利发射。

    三阵枪机造成的烟雾彻底阻断了视野,已经无法在下一秒发动下一轮枪击的火枪队只能把希望寄托给迷雾后的未知。

    下一秒,铁骨朵如雨般飞出,本就倒下很多火枪手的中阵几乎无人生还,牟风也身中数骨朵倒下。一切陷入一片漆黑前,他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后金重骑兵持重矛杀出,就如刚从地狱中杀出的恶鬼……

    这也成了火枪队大多数人的最后印象,耳边似乎没有了声音,时间变得缓慢。不论他们是试图端枪再射还是转身逃跑,随后都是血肉横飞,短暂的痛苦后再无意识。铁骑踏过了残值断臂,最高大的一匹铁马上,是阿敏狰狞的脸……

    眼见火枪手中阵告破,刘陵张立万几乎同时大喊“不好!”

    张立万令毛文龙出阵营救,毛文龙立刻去组织队伍,王允成的重骑兵则在刘陵令下立刻出动向战场杀去。但不等王允成的铁骑杀到,火枪队已大半倒在阿敏的铁骑下,只接回了很少的成员。

    另一面,直到火枪队全军覆没,毛文龙也没组织好队伍。面对张立万要杀人般的眼神,毛文龙眼中流露出一丝嘲弄,似乎在说,“愿意送死你自己去。”

    初阵失,刘陵部士气大落,随着阿敏回阵,后金阵中则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实际上,这也是刘陵部少有的在后金手里吃大亏。

    刘陵急令以炮车营和亲兵营组成的中军准备抵御后金的进攻,左翼为三千女真兵,右翼则是张立万部,整个军阵布置的四平八稳。

    老奴上望车观望明军阵势,见明军中军立大纛,设车阵;左军为其同族,战心当弱;右军则阵势雄厚,全军均旗帜、服色整齐,并无迹象何处有弱军。能在自己背后拉出这样一支部队,老奴心惊间也有些佩服,即使刚刚自己胜了一阵也不敢丝毫掉以轻心。甚至,老奴有了和其谈判和平相处的想法,原因无他,旗人有限,即使征召了大量的野人女真和新成年的兵士,仍经不起损耗。而,每次和刘陵交锋,死伤都小不了。

    此次进攻,老奴投入五千八旗兵攻刘陵部左翼女真千总,投入军中全部汉军共万,攻刘陵中军车营。

    左军,后金精锐步卒上前与刘陵麾下女真兵喊话,称女真一家人内不打仗。只要对方现在离开战场,这场仗打完立刻进入八旗。一时间女真三个千总中有了些窃窃私语。

    见势不对,陆卓站出高喊:“忘了大帅的恩惠了吗?大帅来之前你们是怎么活的,浑浑噩噩茹毛饮血,家人无着落。再想想大帅为了你们做了什么!让你们吃饱饭,穿暖衣,家人有病有灾,大帅给你们解决;有战功能勇战,大帅给你们赏赐。是大帅教给你们了什么叫人之为人,你们要怎么报答大帅?”这次不约而同,军中响起了杀声一片。“狗娘养的建州部,从来就没对其他女真部好过,都是抓为奴才!”“跟着大帅我们作人,要让我们跟着建州部当奴才,绝对不干!”底下喊声登时响起一片。女真三千总的士气重新稳定。

    眼见攻心无效,后金军只好强攻。弓来箭往,双方的破甲箭空中交错,激烈到甚至弓箭能在半空相撞。

    中军,后金的汉军缩在盾车之后,步步向苦叶镇中军逼近。“四百步”望车上的观测员高声报数,“放!”李平一声令下,一线的五十门弗朗机从左至右发起明军标志性的齐射。高速的弹丸击打在厚重的盾车上,铁屑与木片横飞,一些被击中力学弱点上的盾车发出吱吱的声响,其中筋骨已断。放过后,副炮手取出射过的子铳换上了新的子铳,后面的炮组成员则忙着将新的子铳传去。仅过四五息,竹哨声响起,弗朗机炮的齐射再次响起,这下后金汉军的盾车上的巨盾成片呻吟着倒下。

    炮声并未就此停止,五轮炮后,后金汉军阵中,一片狼藉。一时间很多汉军都想转头逃跑,被身后凶神恶煞监战的旗人斩杀。

    还未等汉军缓过神来,三百五十步距离上,五十部车载重型联装火箭齐射,火箭呼啸着向后金汉军中扑去,爆炸声、惨叫声再次响成一片,尸体中了火箭,小小的火苗吞噬着尸体上的脂肪久久不熄。战场上,焦糊的气息升起。有些新兵甚至呕吐起来。

    汉军长官鼓舞着士气,到二百步就好了,就可以用虎蹲炮反击了。然而刚刚推进到二百五十步,雨点般的炮弹再次打来,毫无遮蔽下炮弹甚至能打穿两三人。汉军对于死亡已经麻木,只是在监军催促下机械性的前行。身边的战友倒下,血肉喷洒了一脸,崔鸣震抹都不知再抹一把。他只知道,走上去,击溃眼前的明军才能活命,才能再见高堂。

    到了二百五十步,缺员眼中的汉军炮队终于得以架炮还击。虎蹲炮的小刚子打在李平炮车营的盾车上却显有能造成巨大破坏的。苦叶镇的炮车营底盘为四轮宽体大车,其结构和巨大木盾的支撑都由粗铁条组成,巨大的盾面也是内衬厚木的牛皮,位于车辆正中偏前打击下重心相当稳定。这一幕看得努尔哈赤先是一阵皱眉又是眼前一亮,他无法想到如何通过尽可能精巧的射击在轻量化的同时保证防御力,但他能想到通过加厚盾板抵御明军炮火。

    即使第一轮炮击未射破炮车营的防御,后金汉军的士气也提升了很多——毕竟能还击和单方面挨打感觉是不一样的。士卒恢复了些精神气,冲杀也重新有了样子,这对于刘陵可不是什么好事。

    汉军炮手在尖刀的威逼下不断操炮发射,即使有误伤前方冲锋步卒的情况下也不敢停炮。盾车毕竟不是全钢铁所做,先是一辆盾车出现了裂纹,随后是另一辆,巨盾的呻吟也出现在了苦叶镇的盾车上。统辖汉兵作战的佟养性佟大汉奸也随之兴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