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残明

辽南阻击战(下)

    朝廷要求刘陵战后上京,但为了不错过这次可以取得文官身份的机会。会试早已结束,但殿试扔未开始。会试上,并没有从小苦读圣贤书苦练八股文的刘陵毫无“出线”的可能,但直接殿试却有可能在混乱的天启朝实现——也只能在天启朝出现。

    殿试,无非为了取得一个文官身份,未必可以扩大权限,却可以极大地扩大潜在的影响、交际的圈子和行动的自由度。毕竟,大明对武官的束缚是极大的,从理论上来说都不可以独立领兵作战。

    刘陵为了能赶到京师,自然是声称战斗已结束。但,实际上,撤退工作还有小半,辽南的驻军比开始时反而增加。

    刘陵要走,自然还要有战地主将主持战事。辽南与张立万负责的朝鲜边境方向被切断,自然不能由其同时兼顾指挥两面战事。除了张立万,刘陵手下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也便只有戚金了。但一向公心为重的刘陵却是万万不敢要戚金为主帅的,原因无他,主帅要有威信服众,必有实权和上级充分信任。但一旦刘陵放弃对戚金的限制,戚金定不会甘心作一个他所效忠的明庭眼中的死人的。

    经过思虑,刘陵决定辽南战场陈庭挂帅,戚金、陈兆兰、李平、秦民屏共佐之。对于戚金,刘陵表面予以器重,暗中却通过陈庭多加监视,对于这一点,戚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将自己武略用于杀敌报国——从戚继光那里传下的志向。

    五月十五日,就在物资和人员全部撤离到金州旅顺等候水运的后一天,努尔哈赤亲自带兵攻克了三千登莱兵和五百陈庭从苦叶镇各部抽调的五百人驻守的望海堡正式进入辽南地峡。辽南明军再次被分割成两半,一部是待撤离人员和明军重兵云集的金南地区,一部是只有部分登莱兵和义勇驻守的复南地区。陈庭本想发兵夺回望海堡,将复州驻军撤回,虽然众将明知为此凶险,但,苦叶镇向来没有放弃友军的传统。

    相信,若是刘陵在,也会和自己做出同样的选择吧。陈庭在心中微叹。

    然而,正当陈庭准备让此事板上钉钉随后商议具体策略时,却意外地被老将戚金阻止。

    “我虽心在朝廷不在苦叶,日日思念我的亲人尤其是家里的小儿子,但我也知道苦叶镇是朝廷抵御建虏的最重要力量,我不能坐视苦叶镇有失!眼下敌强我弱,贸然至炮兵与水师无法跟进处绝非上算。”戚金开言即开诚布公。

    老戚金喉头一哽停下“驻守复州的是朝廷的登莱兵和辽东的义勇好男儿,面对这些初登战场的大明勇士战死什么也不做,我心如--刀割啊!但我知道,苦叶镇的力量已经不容再损耗了,保护百姓——其中很多就是那些义勇的亲人的力量也不能再弱了。更何况,我在这苦叶镇将士的身上看见了那曾经属于戚家军的精神头,那种一往无前,那种怀志向上,我对他们也有感情,不能让他们无畏的战死。”

    说到这里,戚金不知触了何情,已有些哽咽。“我不过一个“死人”,已经没有太多可以做的,若亡魂有怨,尽在吾身!”戚金说罢老泪纵横,众将无不动容。后来,听闻此事的刘陵也觉颇为惭愧,知晓自己对不住戚金。但,一切又有什么办法呢,付诸风中一声轻叹罢了。

    天地间从不缺乏英雄,无论旗舰还是那些为国捐躯的义勇、兵将都是。自己能为——即使只是麾下的英雄们,做的事太少,但要他们为天下苍生所做的牺牲太多太多……

    次日,阿敏带兵强攻重兵驻守的复州,复州军民拼死抵抗,然而终究武备不足新募的士兵也南敌凶神恶煞的八旗兵与生死威胁下有如疯狗的汉军,一日城池即告破。

    阿敏下令三日不封刀,烧杀劫掠后金无事不为。三日后,只留下烧塌的废墟,空寂的城池,被烧得焦糊的壮丁尸体,被奸淫后虐杀的女尸……与盘旋在空中的乌鸦在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血水顺着城门缓缓流出,染红了历史上被染红的河水,历史上后金士兵在这里射杀成排的汉民,不中者令捧箭还,又再射……在这种毫无人性的杀人游戏中令辽南绝烟……很难想象在这场“杀人游戏”中死难的百姓死前的惶恐乃至极度恐惧下的麻木。

    后金军示威似的将守为复州城的尸体倒着埋在金州城下,并不断派出士兵高声辱骂,不少士兵血管爆突,直欲出城与其再战,但都被同样憋着一股火的军官拦下。眼下不是可以意气用事的时候。

    努尔哈赤显然不准备让明军继续赖在金州,接连多日调集重兵于金州外,至五月二十一日金州城外已有汉军超两万、八旗兵七千。

    次日,扈尔汉挥军攻城,出乎其意料的是,城头明军的炮火出乎意料的凶猛。每刻钟,城头的红夷大炮都会齐射三轮,弗朗机炮的轮射则几乎从未停止,加上在辽南期间大量赶制的火箭量大管饱,后金汉军强攻一上午,只在城下留下了密集的焦黑的残值断臂。零星的火光还在城下闪烁,淡淡的黑烟从战场上升起,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坑。努尔哈赤的脸色比被轰得焦黑的城下土地还要黑。

    扈尔汉也是忧惧交加,额亦都上次战败后可是被完全剥夺了实权,虽然念在其功绩上旗内爵位等级未变,却是实实在在的退出了后金权力中心。

    好在,努尔哈赤并未发作,死伤的五千人也全部是汉军,看来自己官帽子是保住了。扈尔汉微微松了一口气。

    当晚,王允成在陈庭安排下带突击队铁骑悄悄出城,每匹马上都携带了一只火乌鸦。

    尽管王允成已经注意减小动静,还是一出城就被发现。顿时,警报的号声四面响起,女真夜不收纷纷上前缠斗。

    卒既过河,一往无前。正如象棋中一样,只有前突才有生路。王允成的铁骑快速向后金营区突去,一路与后金游骑厮杀。“火乌鸦!”后金骑兵高声尖叫,后方正在整备准备迎战的士兵顿时紧张起来。

    携带的是火乌鸦不假,但王允成部的目标并不是烧营,而是做火力标点。在黑夜中,只有点燃的火焰能指示射击目标;也只有黑夜中来自海上的的猛烈炮袭才能让后金彻底炸营。至于缩小版的神火乌鸦,在已有防备的后金军面前,实际无法构成致命威胁。

    出城骑兵只有二百,眼见无法在后金骑兵拦截下靠近后金大营,王允成不禁有些着急。戚金在城楼感受到了阵阵海风,立刻向陈庭说了自己的想法。很快城上响起了鸣金的声音,王允成也眼见无法撕开包围圈只得带兵撤至城后。

    一名传令兵夜缒而出,靠到王允成身边“小的崔振,亲兵营塘马司…………”一阵低语后,王允成开怀大笑。

    其后,其带兵沿海岸线隐秘前行,由于远离后金大营,这次快要到达目标地点才遭到拦截,面临的后金夜不收人数也要少很多。随后,王允成带少数人继续和后金援兵缠斗,其余人则快速下马,架好火乌鸦。

    “嗖~嗖嗖……”上百支火乌鸦先后被点燃,在马背上折叠的宽大木架翼面张开,借着海风浩浩荡荡的向后金营中扑去。

    这次火乌鸦攻击的规模不大,后金营中除了一些帐篷也并无太多易燃武,火势并没有发展起来乃至于产生戚金那次大规模火攻产生的爆燃和火焰漩涡。早对火攻有准备的后金兵推倒了早就准备好的水缸,很快,在流水下,火势迅速缩小。就在后金兵将还在窃喜于此时,殊不知死神正在向他们招手。

    海上,浩浩荡荡的三十余艘风帆战舰抛锚等候已有一刻种,见火光点起,后金营区位置暴露无遗。

    “都统,后金营区按计划标明,是否立即攻击。”张翼,一名水军小校上前请示。

    陈兆兰对于新晋参将、水军都统的身份十分满意,心中是志得意满。迎风一甩战袍,大手一挥,即使没有那份风度也要学三国书上那周郎的姿势,“各炮位自由射击,给我把他们都轰成渣渣!”

    战船上的火炮一门门响起,喷涂出橙黄的火焰,站在旗舰上,看前后数十艘战舰一起侧弦开火,真如一场大型焰火表演。明亮的火光打破了原来为了隐蔽保持的黑暗,头上明晃晃的月亮也一时为之失色,它那水中的倒影被冲击波击得粉碎,水上,眼下是橘红的世界。陈兆兰很喜欢这种手握摧毁性力量的感觉。

    在这次水师出动前,回岛运送人员物资的同时也补充了岛上新制的苦叶镇制造火炮。这种火炮没有红夷大炮的威力惊人,也没有弗朗机炮的速射爆发,只是一种可以说得上平庸的火炮——以上两种火炮在一众,尤其是先前为朝廷赶制军火的工匠的努力下也已经仿制成功,只是没有投入生产。当下这种铸造火炮的优点是便于生产,射程、威力均适中,远于,大于弗朗机炮,以及因为采用失蜡法和精工制造拥有的可靠性。至于为何采用失蜡法这种之前广泛用于青铜器的手法(也是清军铸炮手法)则是因为库页岛的寒冷天气让这种可以精加工的工艺可用期极长。

    在这次水军出征时,火炮被换装成了这种中等威力火炮,足足装备了近四百门。三百余门火炮的交替轰鸣中。

    后金营区。一点也不陌生的的铁蛋子从空中砸下,挨火炮轰的经验后金十分充足,令他们纳闷的是明军炮兵没有出城是如何轰到这里的。

    努尔哈赤在亲兵的护卫下出帐,看了看炮弹来袭的方向,心中已经有了数。他曾入朝作战,对于明军水师的大规模炮袭是再熟悉不过,只不过那时是看倭兵挨揍,如今却换成了自己。

    就在努尔哈赤眼皮子底下,三两个后金八旗兵正准备从营帐里跑出,一颗有头颅那么大的铁球突然从天而降。帐篷倒塌,血肉迸溅到了努尔哈赤的亲卫盾牌上,甚至让一个眼中进了鲜血的亲卫一激灵。地上,腿被打断的后金八旗兵还在叫喊,身边的亲兵上去补了一枪,结束了他的痛苦。

    周边的烧红的铁球如流星雨般落下,一个接着一个营帐被轰踏。炮击可以说是随机性极大,整个后金营区随处都有可能落下或多或少的炮弹,哀嚎声、火焰、黑暗、作战压力的袭击下,营啸也开始发生。一些士兵拔出刀,在黑暗与火焰晃动的光间乱砍起来。

    失控近在眼前,努尔哈赤却一言不发,脸色青得吓人。

    终于,两个字从努尔哈赤的口中吐出“撤军”随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鸣金声响起,后金士兵如蒙大赦,纷纷逃出营区,逃向身后的旷野,逃入黑暗……

    炮击足足进行了一个时辰,当第二天太阳升起时,这里只有烧得黑灰的木头架子,破布和残缺不全的尸体。

    至于后金大军,吃了如此大一个亏,很可能不会在短期内再攻金州。

    收到消息,在旅顺等待撤退的百姓安了心,在船上收到海东青传信的刘陵也安下了心,专心准备应付朝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