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是紫荆苑学生宿舍区，分两排，我们这一排是男生宿舍，对面地势高的是女生宿舍，中间是绿化带花园什么的。两排宿舍相隔说远不远，近也不近，背对背，就是阳台对阳台，大门朝外，整个宿舍区外圈就是水泥路。我们宿舍在三楼，在男生宿舍楼中间那一栋，可以看到所有女生宿舍楼。

    我远远看见斜对面那栋女生楼有些喧嚣嘈杂，应该就是出事的女生宿舍楼了。

    何朝朝正猫着腰趴在围栏上端着望远镜在看。

    “渣渣，现在什么情况？”我问。

    何朝朝像侦察兵一样动也不动，说：“报告老大，正在开视野！”

    “你这破玩意能行吗，早该丢了吧！”

    “下次弄个大口径的，毛都看得倍儿清，到时候可别抱着瞅硬了！”

    “去你的！就这点肮脏的追求！”我一把抢过望远镜，一个撅屁把何朝朝顶开。

    我拿起望远镜对着那边女生宿舍扫了扫，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无非女生们看起来有点活跃，应该说是忙乱吧。整层二楼的女生似乎都在收拾行李，很多阳台上都没晾衣服了。特别是二楼有一间周围看起来好像人比较多，时不时有拍照的闪光。由于楼层低，树木遮挡，看得不太清楚。而这间宿舍正对着的三楼宿舍及其左右房间也是动静特别大。

    这望远镜看得我头晕目眩。

    “你这装备果然是不行啊，什么也看不清，还不如我天生的金睛火眼，还开个屁视野！昨天开黑你说你插眼技术一流，结果我边路都给抓崩了！”

    “这就不要怪我了，全靠我开视野怎么行呢？意识最重要，OK？——你也纯粹是人菜瘾还大，跟超人玩中单一样屎！叫你不要玩边路非要玩，你就应该好好玩你的ADC……”

    “浪费感情！”我把望眼镜重重地塞回何朝朝，“所以呢，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全靠意识，脑补啊？——也不知道你们看一早上在看什么，人家死人，还在没心没肺地围观……”

    “老大你误会了，我也是刚起来，被吵醒的，牙都还没刷——第二支烟。”罗斌又摸出一根烟，淡淡地说。

    何朝朝故作委屈，“我们不是道班，也不是神父，除了围观还能做什么？如果有人请我吃席，我倒是可以过去鞠个躬。”

    “我嘛，倒是起得很早。”梁规说，“本来我昨天就跟女朋友说过回家——我家，但你们又拉我去开黑了就没回成，今天一大早被闹钟叫起来，是听到一点女生那边的动静，但是没在意，着急溜回去嘛，怕女朋友打电话穿帮啊！结果我在的士上睡着了，然后女朋友就打电话过来了，我才知道女生宿舍那边出事了。我就灵机一动，说，昨天睡觉做了个噩梦，感觉不妥，就打车回校看我女朋友了，原来真的出事了！她就哭着信了。我这不就掉头回来了吗，刚到第一时间就把你叫醒了！”

    “人才！不亏是我的好基友！”我拍拍梁规肩膀，“何止你女朋友感动，我都快哭了！——可是，女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上吊呢？挂科了？还是毕业论文过不了？——她大几？”

    “巧了，也是大三，要不也不会跟我女朋友住同一层。”

    “那就是挂科了？”

    “不至于吧……”

    “就是，挂科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何朝朝说。

    “去去去——人家没你那么不知羞耻！”我赶紧打发他。

    梁规犹豫了一下，说：“按我女朋友的说法，貌似是为情所伤，但她说这只是传言，具体还不清楚。”

    “你女朋友好像不是他们学院的吧？”

    “我你朋友经贸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我哪敢惦记弟妹啊！”我转过身，摊开双手撑在栏杆上，遥望女生宿舍，叹道：“唉，传得出来，应该是真的。空穴不来风，八九不离十！毕竟，情伤是女生第一杀手，所以我选择单身！”

    “听说那个女生还挺漂亮的。”

    “是吗？”我突然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了梁规一眼，我都不确定我是不是想听到他说“不是”，我真是可笑！算了，与我何关！于是我又看向远处，说：“想不到……”

    “我还听说了，她们班的女生都很漂亮！”

    哎嘿！我受不了了，转过身来指着梁规说：“好你一个龟公，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有什么问题吗？”梁规摊了摊手。

    也是，有什么问题呢？我只好说：“问题可大了！想不到，世界上还有比我们还禽兽不如的人渣，专门玩弄女生的感情！”

    “可叹——”在何朝朝另一边的孙诗远沉闷了半天突然发声了，四对眼齐刷刷往那边瞟过去。

    “他又来了！”梁规攥紧了拳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孙诗远摇头晃脑继续吟“诗”，“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果真让人绝望！狠心如君，独赴黄泉！帅哥美女兮莫相守，伤心欲绝兮不想活！说什么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如今却留下一个伤心挂科的我……”

    “你——”我狠狠地指着孙诗远说，“诗有了，远方在哪里？——有多远滚多远！叫你开黑你不去，整天捣腾什么破诗！”

    孙诗远钻回宿舍，说：“都是干饭人，何必颐指气使。我去吃午饭了！”然后还边走边吟诵：“同是天下禽与兽，相逢何必自相欺！”

    孙诗远长得白净斯文，也曾被陈文友评价是出于污泥而不染。他跟陈文友比，最难能可贵的是不会在道德制高点上膈应我们。如果他是一匹小白马，不小心掉泥潭里，他就会觉得，嘿，这泥潭还很好玩。如果是陈文友，就会不停地在身上拍打，大喊，不行了，不行了，身上有脏东西，必须马上爬出去洗干净！完了爬上岸却又不洗澡。

    孙诗远还有个特点，喜欢穿宽松的四脚内裤，还有图案装饰什么的，有时也叫他内裤小王子。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好说话，你还拿他没办法。

    “湿货考入土木真是浪费国家人才！”何朝朝摇着头说，“真怕他有一天在工地对着砖头吟诗：钢筋水泥兮打灰人，手提红桶兮急跑路！”

    梁规也忍不住了冒出乡音：“睇佢讲嘢姣斯凳督个林样，直头想打锅熟佢！——你个扑街懒有料吖嗱，唔出声就静嘤嘤，一讲嘢就支支整整唱戏咁款，整套戏服畀你唱大戏初一唱到十五唱死你！（看他说话时那个发骚的鸟样，真想暴揍他一顿！你个混蛋有文化是吗，不出声就像闷油壶一说话就摇头晃脑像唱大戏一样，弄一套戏服给你唱大戏初一唱到十五唱死你。）

    我也摇摇头，长叹一声：“我地成班友仔，吊吊捹到左大三就嚟毕业甘滞，牛七甘长唔到底，班主任睇到死都唔眼闭，佛祖过来都冇哂偈，认真闭翳！（我们这群人啊，吊儿郎当就到了大三都快毕业了，还不让人省心，主任看着也是死不瞑目，佛祖过来也没有办法，真让人绝望）”

    何朝朝在旁却说：“你们说话这么好听，像唱歌一样，也教教我粤语吧，哪怕几句粗口也行！”

    梁规白了他一眼：“那你又不教教我日语？”

    “我就会雅蠛蝶，坑爸娃，啊力嘎剁，教个寂寞！”

    “我会一句大丈夫！”罗斌冷不防插了一句。

    “妖——”我和梁规都忍不住甩了他一手。

    这时，我听到我手机响了。我回宿舍蹬在扶梯上伸手进被窝乱掏一顿，拿出手机一看，是我们班的女同学李林儿，估计也是那事了。

    “……峰哥……起床了吗？”电话那头传来暖暖的声音。

    “一大……中午，你这说得，我应该去睡午觉了？”

    “别皮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早起过！不过呢今天是不是也太晚了，我打了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去打通宵游戏了？”暖暖的声音突然变得奶凶凶的。

    “是也不全是。怎么，林儿要当我监护人？——那可太好了！”

    “我才懒得理你，烂泥扶不上墙！——不过呢今天早上你有没有听到女生的尖叫声？”

    “女生的尖叫声？——你？”

    “不是我，是我们楼下的隔壁的隔壁的女生——那救护车的鸣笛呢？——也没有？睡得像死猪一样沉，怪不得我的电话你都不接！”

    “哦，我大概知道你说什么事了……”

    “你知道了？——太邪门了，太吓人了！”

    我听得出李林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你现在在哪？不要紧吧？”

    “在宿舍呢，同学们都在——辅导员也在这边。现在是不要紧，就是感觉有点瘆人……”

    “不要紧张，这事呢虽说不好，但也不至于邪门，只是我们之前没碰到过而已，开始肯定会有点惊吓，过段时间平静下来应该都好了……”

    “不可能！太邪门了，哪有人上吊专门披着长发，全身白衣的？——幸好不是红衣！”

    “哦？——”这么说还真有那么点说不过去，我都有点好奇了，什么怨什么仇。

    “那个宿舍的女生都吓哭了，估计现在都在哆嗦，家长都来了，要去看医生，不过有一个女生除外……”

    “还有这么大胆的女生？该不会是瞎的吧？”

    “眼瞎不瞎不知道，心肯定是瞎的！不害怕也就算了，听说都不带掉一滴眼泪的！还是闺蜜呢。”

    “女生的世界真是让人琢磨不透！最毒……嗯，也许她纯粹是看惯生死，或者纯粹是胆子大？”

    “谁知道呢，也许反脸了就巴不得对方死呢，这回就该笑出来了——哎呀，这样乱猜人家好像不太好。总之不管她怕不怕，我们是吓破胆了，都在商量要不要搬出去。”

    “搬出去？搬去哪里？不会离我们太远吧，不怕我惦记你？”

    “少贫嘴了！我们不是搬出去，是找个宾馆住几天，也许十几天，避一避，过段时间再说。”

    我本来想说，你们女生真是生人不生胆。突然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合适，就说：“如果实在觉得不踏实，还是搬出去吧，也许过两天就放宽心了呢。”

    “可是老师们是坚决反对的，说，人家二楼也就算了，我们三楼算什么，都不挨边，要是都搬走，恐怕整栋楼都搬空了，我们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吗，巴拉巴拉一大堆，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刚才徐玲打电话问了，学校附近的宾馆都涨价了，有些甚至都没房了，住几天也要不少钱，再久一点我们就更受不了了……看来二楼的同学铁定是要搬出去住了！……真羡慕那些有男朋友的……”

    “这——确实有点难办！”我也不禁挠了挠头，“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女生上男生宿舍很方便的，保证你不会少一块肉，多一块的话就……”

    “你起开——呜……”

    “跟你开玩笑呢，看你急得！”

    “我知道，可是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么，如果不搬走，学校记住没有什么措施安抚你们女生？”

    “说了！说加派值班阿姨，通宵巡逻，还允许宿舍通宵开灯……”

    这个时候，一副贱笑猥琐的脸悄悄地凑近我，压着喉咙低声说：“这次真是大福利啊！我的望远镜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塞翁失马，焉知非……”

    我一掌重重地把何朝朝那副丑恶的嘴脸推开，继续聊电话。

    “这挺好的呀，没必要搞得那么紧张。如果这个时候搬出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会更害怕呢。”

    “吓？——好像也是啊……”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打电话给我，聊着聊着就一觉睡到天亮了……”

    “——真的吗？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必须嫌你烦啊！我就是受不了女生说话的时候嗯——啊！——额——哦！——呲——啊！——但是我又乐意，你说我还有救吗？”

    电话那头捂住嘴哈哈哈地笑着说：“你不对劲，讨厌死了！——哎呀不跟你说了，同学们个个哭丧着脸看我一个人在笑呢！挂了——拜——”

    看，这不就得了吗，都笑了，有什么好怕的，有哥在！

    我刚挂了电话，就发现周围有几对不怀好意的眼睛看着我。

    “大佬，我说你打个电话都嗯嗯啊啊的，搞得我们受不了啊，就不怕今晚我们一起把你压在床板上？”何朝朝挤眉弄眼晃着脑袋说。

    我把手机“啪”的一声丢在桌子上，说：“来啊，你们尽管把菊花洗干净，看谁把谁压床板上！”

    “切！”何朝朝这个怂包甩甩手溜了。

    梁规这时上来把我拱到一边，低声说：“刚才我接了个电话……”

    “什么情况啊龟公，刚才我接电话你也接电话，难道是你冒充林儿？我还跟你在嗯嗯啊啊？”

    “啧——别扯淡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就是呢刚才我女朋友也打电话过来了，说要搬出去……”

    “又一个要搬出去的！”

    “不是一个，是整个二楼，全都搬出去，已经定下来了，学校也同意了！不过呢，反而是出事那个宿舍的一个女生不肯搬出去，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呲着牙吸了一口气，说：“跟刚才林儿说的大差不差——所以有什么事要跟我商量？”

    “是这样的，我女朋友呢是想单独搬出去跟我住，俗称开房。但是呢……嗯……”梁规推了推眼镜，支支吾吾，“……你是知道的……嗯……我们老夫老妻的，我觉得没必要，我还是觉得跟你们这群人渣住一起比较自在！于是我就跟我女朋友说了，跟同学们分开出去跟我住一起不太好，难免闲言碎语，不如跟舎友一起去住酒店，舒坦，我出钱！这样她很愉快地答应了！”

    我拍这梁规的肩膀说：“有一说一，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是让我感动。人家见色忘义，你倒是见友忘色，感动得我呀，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写进族谱，你不是我的龟儿子便是龟孙子——出卖女朋友的事你都做的出来？！”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梁规摊摊手，“木已成舟，事已至此……”

    “那你还跟我商量个卵！”

    “不是商量这个事，是……不是要搬家吗，我女朋友非得要我去帮忙，今晚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太晚，我一个人回来……你是知道的，在这种氛围下……嗯……”

    我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说：“好你一个两百斤的胖子，胆子不够一两重！生人不生胆！”

    “所以就是想你跟我一起去嘛！”

    “今晚？”

    “今晚！”

    “不要说是去女生宿舍搬家，就是去乱葬岗抬棺我都不带怕的！”

    “老大真是爽快，走，吃午饭，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