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许素便来到县衙门外，向守门的苍头报了家门，自称是巡抚蔡大人的旧识，有事要见巡抚。

    苍头见他一身道袍气度不凡，便连忙进门去请了蔡部院的家人来辨认。

    那家人一见原来是许素，知道一定和鬼讼之事有关。而蔡部院这两天也在与朝中大员积极联络，正是为了调查孟家的后台。于是他也不敢耽搁，直接带着许素来见蔡部院。

    蔡部院刚刚用过早饭，在书房中研好了墨，正要挥笔写信，见到许素前来，连忙搁下毛笔，起身相迎。

    许素作揖行礼，两人落座。

    蔡部院问道：“许道长，清晨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许素避而不谈昨晚之事，而是先问道：“巡抚大人，不知那件事进展如何了？”

    蔡部院抚了抚胡须，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信纸，喟叹道：“我原本以为那孟家不过一介知县，不曾想背后竟然能上通阁部。此事甚有阻碍，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既然如此，巡抚大人只管尽人事便足矣。”许素沉默片刻，说道：“善恶昭彰，应报循环。如果阳律不能让他伏法，那么自然还有阴律能让他付出代价。”

    蔡部院眉头微跳，又想起那天夜里见鬼的惊吓，不由得挪了挪屁股。

    但他又担心许素走什么极端，便劝道：“许道长也不必过于忧虑，更不要冲动行事。事情还未到穷尽之地，尚有转机，且观后续。”

    许素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才说明了此行的来意：“此番冒昧叨扰，其实是昨夜遇到了一桩变故。”

    说罢，他将小谢被城隍庙黑判官所掳，他又与判官交手未果之事，一一向蔡部院道来。

    这又是一桩闻所未闻之异事，蔡部院听得心旌动摇，连连追问细节。

    许素只得又向他细细描述，以满足他的好奇之心。

    “这么说来，小谢她此时还在那黑判官手上？”蔡部院听完，向许素确认道。他对两名女鬼印象极深，毕竟是第一次正经与鬼面对面交流，还记得小谢的容貌。

    “是的。”许素点头答道：“小道势单力薄，不得已之下，只好来请蔡部院出面。”

    蔡部院奇道：“咦？我与那判官阴阳两隔，如何能管的了这件事？”

    许素笑道：“巡抚大人固然管不到判官。可要是我们砸了城隍的饭碗，自有管得到的角色去管。”

    蔡部院一怔，继而哑然失笑：“妙。判官犯法，正是城隍失察，该当找他。”

    ～～～

    午时刚过，便有大队人马在县衙门前汇集，尽是本县的衙役循吏，或持长棍，或持铁耙，熙熙攘攘，一齐向城隍庙涌去。

    领头的正是蔡部院与许素。

    蔡部院也不坐软轿，随着许素步行。所幸城隍庙离县衙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县城里的居民虽说也不算孤陋寡闻，却也的确未曾见过这种阵仗，几乎是夹道看着队伍通过，又纷纷跟在了队伍身后，都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来到城隍庙牌楼之下站定，衙役们手持棍棒分作两队从大门鱼贯而入，先将庙里的一般香客们清了场。

    循吏们都是本县老面孔，向来官民之间的上下沟通全靠这些人做中介。他们也随着衙役进门，又把本县有些身份却没有眼力见的香客们劝了出来。

    城隍庙的庙祝早已被人带了出来，果然不是许素见过的那个，却是个白净矮胖的中年人，看得出来庙里平日里的香火颇盛，这厮没少吃供果。

    “巡抚大人驾临，草民有失远迎……这……”庙祝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父母官的顶头上司。

    蔡部院拈须一笑，却并不回答。他还是有些矜持读书人的身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说出口。

    旁边的许素接话道：“巡抚大人得知本县境内有鬼怪邪氛，竟然流窜全县，惊扰百姓，气焰嚣张，不可不治。”

    围观群众们顿时议论纷纷。

    姜家的旧宅子闹鬼的事，早在县城里传开了。间或又不信的，那好端端被废弃的宅子便摆在那里。

    前几日的某天后半夜里，又几乎家家户户都听到过淅淅索索的声音，更有甚者还有人听到过不知何处传来的诡异说话声，引起过一阵讨论热潮，以至于从隔壁县传来消息，也有人遇到过这种情况。

    本来也是又惧又怕，如今听到巡抚大人为了这事专程来到了城隍庙，事关己身，可不能不关切！

    许素顿了顿，巡视一圈，见民心似乎并不反感，又说道：“本县城隍，赏善罚恶，俾幽明举，本应吏竭其力，神佑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然而，其神竟尸位素餐，履职不力，以致阴阳错位，百鬼夜行，百姓家宅不宁，深受其扰。”

    听到这里，那庙祝早已大汗淋漓两股战战。

    这话里的意思，简直是要摆在脸上了。

    “今日本官亲临此庙，代民行事，捣其庙宇，毁其香火，以警鬼神！”蔡部院终于接话。

    而许素则挥了挥手，从口中蹦出一个字：“上！”

    这砸庙，也是有章法的，不能混砸一气，这样没有什么效果。

    须知道，城隍庙本就是阴神汇聚之所在，其下更设有鬼狱，关押本境恶鬼邪精，以待审判。

    轻易砸了庙，城隍不一定有事，让那些邪鬼跑了出去为祸一方，这责任可都是砸庙的人来背。

    却见衙役中有一个精壮汉子出列，乃是蔡部院提前让众人推举的，出了名的胆大敢为。

    他三两下爬上了大殿顶上，揭下了一片阳瓦，随即一跃而下，双手举过头顶，向蔡部院及许素示意。

    蔡部院看向许素，许素不说话，而是朝着那衙役点点头。衙役立刻转身走进了大殿。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安静。片刻之后，众人便听到一声清晰的瓦片破碎之声，从殿中传了出来。

    许素吐出一口浊气。对他来说，这砸庙也是头一遭。而穿越前的他。只在道书中看过伐庙诛邪之法，却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不过，今天也不是真的要诛了城隍。

    他再次挥手，正要让衙役们进殿拆掉城隍神像。

    “且慢！”

    突然，却从人群中钻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来到许素与蔡部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