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放下手，盯着眼前的老者。

    这位一看年纪就不小，而尊老是历朝历代一贯的文化传统。

    许素和蔡部院自然不敢拿大，调整身姿正对老者。

    蔡部院更是微微拱手，以示尊敬：“这位老丈，不知您有何事教我？”

    许素却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退后半步，把主位单独让给了蔡部院。

    这老者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就像那天夜里突然出现的黑判官。

    还是谨慎戒备为上。

    “这位大人，小老儿世居此地，这城隍庙在这里已经百来年了，一直是香火鼎盛，不知今日何故惹得大人要来强行拆庙？”

    许素闻言一怔，这老者是完全没在听他们刚才说的话啊。

    又或者是，来得晚所以没听到？

    许素思忖着，蔡部院已经态度和善地把许素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老者听完，沉吟良久，忽又垂头叹气道：“如此，倒的确是城隍老爷的不对了。”

    蔡部院还要说什么，却被老者抢先道：“不过，这庙毕竟也是百余年的古建，虽说城隍老爷失职，此地却早已是本境百姓念愿聚集之处。若是就这般拆了，恐怕于阴阳两界都有坏处，还请大人三思啊。”

    “这……”这又是蔡部院的知识盲区了，于是他扭头再次看向许素。

    许素此时已经基本猜到老者的身份。

    他好奇地打量了老者几眼，笑道：“如老丈所说，这庙是本境百姓信仰所系，竟似是拆不得了。”

    老者点头，声音恳切：“正是如此。城隍有错，自然由城隍自己受过。可此庙已是一方名胜，毁之亦是可惜啊。”

    许素点点头，话风一转：“老丈是否知道，犯错的其实不止是城隍神？”

    老者顿时惊诧莫名：“这是何意？”

    许素见他真的不知，便把小谢被判官掳走的事又讲了一遍。

    末了，他笑着对老者说道：“这判官之过，又当归于何处？城隍固然御下不严，有所失察。莫非就可以抓大放小，把判官放过不管了么？还有城隍麾下其他司使，就没有这般作奸犯科之辈了么？”

    许素的语气逐渐变冷，说道最后竟像是在质问一般。

    那老者面色青白，听到最后只剩下连连摇头苦笑。

    “这位道长。”终于，待许素说完之后，老者向许素拱手说道：“说的在理，小老儿无言以对。”

    说罢，又向蔡部院说道：“这位大人，我久在此地居住，对本境城隍老爷算是有些了解。他本是陕州府的良善人家，因平日多积功德，日后受封了土地神。而后两百年内，又因功转迁里域，主簿，最后终于升为城隍。然而，毕竟不过是阴神，等他赴任城隍百年之后，却是已经寿命将近了。恐是他年衰体弱，这才失察，犯下罪过。此番动静，他该当已然醒悟，悔过纠正自不必提，恐怕也离去职之日不远矣。”

    说罢，摆了摆手，而后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至于这庙是拆是留，还请大人三思！”

    许素望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佝偻背影，轻声向一旁的蔡部院说道：“如我所料不错，这位应该就是本境城隍。”

    “什么？！”蔡部院大惊，连忙举目望去，又哪里还能找到老者的影子？

    “这？许道长，这该如何是好？”碰上鬼神之事，蔡部院还是习惯性地向许素询问。

    许素长叹一声。这城隍已经明言认错，是他大限将至，身体衰弱，所以疏于理事，更被手下人钻了空子。

    虽然很值得同情，不过，错了就是错了。

    秋容小谢惨死，孟浩天那等恶人竟然还能横行至今，显然是城隍赏善罚恶职能的疏漏。

    三郎他们这种鬼类，本该又城隍庙总领解怨事宜，令众鬼尽快或归阴间或去投胎。然而本县鬼类却是越积越多，以至于在阳间自成团体。这本也是城隍的职责所系。

    许素只能说一句，其情虽可悯，其行不可原。

    “便只砸了殿中神像吧。”许素答道。

    蔡部院点点头，转身吩咐了下去。

    ～～～

    翌日清晨，许素再次离开了鬼宅。

    而他的身后，整个商队已经在王掌柜的指挥下，整备货物，做饭喂马。

    昨天夜里，小谢便顺利回到了鬼宅，身后还跟着两名鬼卒互送。

    据小谢所言，城隍神亲自带鬼卒将判官锁了下狱，又派了亲卫鬼卒将她从判官家里解救送回。

    许素来到县衙门口。而这次，蔡部院已经带着衙役等候多时了。

    “许道长，我们走吧。”蔡部院昨夜已经派人打探清楚姜部郎和孟浩天的行踪，两人竟然一起出门喝花酒去了。

    众人直扑青楼，两人尚在宿醉中沉睡，便被粗暴地从温柔乡中拉出来，套上了绳子。

    “我爹是知县！我爹是知县！你们干什么？！”孟浩天在醉眼朦胧之中，依然气焰不减。

    直到背上挨了两记杀威棒。

    姜部郎则是心中惶恐，浑身无力，直接坐了下去。幸而有绳子牵着，尚未躺到地上。

    “本官收到诉状，你二人皆与几桩命案有关。”蔡部院骑在高头大马上，冷言冷语，毫不客气：“今日本官亲自拿了你们，便要你们去案发地点，指认现场！”

    姜部郎一听要去他家旧宅，登时挣扎起来：“我不去！我死也不去！那宅子有鬼，有鬼啊！”

    身后的衙役连忙收紧绳子，两个人奋尽全力才压住了他。

    许素斜睨了二人一眼，便不再看他们，直接转身，随众人向鬼宅走去。

    半途中，孟知县得到消息。亲自带了家丁来质问阻拦。然而蔡部院早已收集了孟浩天种种劣迹的证据，直接带人冲了过去。

    孟知县暗恨不已，但如今蔡部院只是拿他儿子去指认现场，而不是上堂庭审，他自觉还有回旋余地，于是连忙回府写信。

    待孟浩天与姜部郎被衙役推着来到鬼宅门前，王掌柜早已带着商队拔营离开了。

    “我不进，我不进去！”姜部郎挣扎得更厉害了，连带着旁边的孟浩天也不安起来。

    他同样也听说过姜部郎这宅子闹鬼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此时面对这栋宅子，内心中的恐惧终于被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