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素食为主的饭店，主要服务于来往寺庙的居士，寺庙五点关山门。

    这个时间，吃饭的人应该不多。

    麻青进了饭店。

    果然，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四个穿着葱心绿服装的环卫工人围坐一张桌上旁，在默默的吃饭。

    他们吃的很香，脸上的疲惫正被饭菜的滋味冲淡着，泛起一丝丝的鲜活。

    他们年纪大，看着有些沧桑。

    环卫是个苦力活，没有毅力是干不了的。

    他们的脸上都流淌着一丝坚强。

    不见服务员小翠，也没有跺菜时菜刀对菜板的压榨声。

    只有淡淡的茴香味在空中飘荡着，是几个工人吃的水煎包散发出来的。

    那是一株飘香包，饭店最香的水煎包。

    见麻青走了进来，一个黑脸的工人转头朝厨房方向大喊一声：“老板，接客！”

    哈哈哈······

    几个工人都笑了。

    笑的很癫狂。

    是默默的劳作，孕育了这个爆发。

    麻青也陪着微笑。

    穆斌从后厨出来，见是麻青，脸上泛起一丝欣喜。

    “吃了吗？麻青。”

    “还没呢，等着吃五福临门呢！”

    五福临门是水煎包的一种。

    穆斌摸了一下裤兜，道：“没烟了，麻青，你去街口给我买一盒大云吧！”

    麻青在街口超市给舅舅穆斌买了一条大云，一瓶红酒，又买了两根红肠。

    舅舅喜欢吃红肠，麻青这是孝心。

    麻青回到饭店的时候，几个吃饭的环卫工人已经走了。

    穆斌把饭店的卷帘门拉下一半，表示饭店谢客了。

    穆斌一通忙活以后，爷俩坐下吃饭。

    穆斌塞给麻青200元烟钱，麻青无奈，只得收下。

    本来是素食店，穆斌却弄出了猪头肉，炒肝尖，鲫鱼汤，加上麻青买的红肠，一共四个荤菜。

    青菜一凉一热。

    麻青抢过穆斌的酒杯，给他倒了一杯红酒，穆斌知道麻青的用意，只得把二锅头放到了一边。

    麻青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他没开车，车叫宋小倩借走了，说是去办点事。

    “麻青，回家看你娘了？”

    “是的，她老人家很好。”

    “你娘心宽，不伤五脏。对了，麻青，刘冬这个小子学坏了？”

    “我问过他，他说和翠香没啥关系。”

    哈哈哈···

    穆斌大笑。

    他喝了一大口酒，抬头看了麻青一眼，道：“麻青，别说傻话，我听说翠香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把徐大麻子勾到家，也是白扯，没准这回瞄上了你姐夫刘冬。”

    麻青被一缕菠菜噎住了，梗了半天脖子，才缓解。

    穆斌低头暗笑。

    “麻青，孙雪岩每隔几天就来买一次水煎包，这事，我告诉过你吧？”

    “我知道，不是让你告诉她我有对象了吗？”

    “你大舅生来就一个毛病，不会扯谎。”

    麻青沉默，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酒杯。

    穆斌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弄的桌子晃动一下，麻青仿佛看见一滩血，旋转着，在酒杯里弥漫。

    血染的酒杯

    麻青赶紧收回眼神，看向了青菜，一些青菜溜出了盘子，掉在了桌子上。

    很快，穆斌的一杯红酒就见底了，他趁麻青没注意，一把拿过酒瓶，给自己又满了一杯，然后，把酒瓶放在了自己的脚边。

    麻青只能叹气。

    见麻青喝的很慢，喝酒比喝药还难，穆斌道：“麻青，加快速度，要不然，你只能喝水了。”

    麻青一笑，没言语。

    “麻青，你这速度，都不如小时候。”

    “小时候，我喝过酒？”

    穆斌朝后一仰，目光收敛，似乎在扫描过去。

    “在你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你家喝酒，我给你倒了半杯色酒，你可是一口闷啊！”

    “这玩意甜，小时候，嘴馋呗。”

    “麻青，你喝完酒，满脸通红，满地乱跑乱跳，后来，一头扎进鸡窝，睡着了。”

    麻青想起来了，老妈似乎说过这件事，说自己在谷草鸡窝里睡过觉，叫大人们好找。

    麻青想起了在老爹坟前姚政说的怪话，便问穆斌道：“大舅，我回家在墓地碰见了姚政，那个，他说我爹‘耕了不该耕的地’，这是咋回事啊？”

    穆斌一愣，浑浊的眼睛看向麻青。

    那眼睛一点光也没有，仿佛死寂的黑夜。

    “他说的可能是你家和梁清家的事，到底咋回事，我也说不清。”

    和梁玉梅家的事？

    麻青有点意外。

    这时，穆斌的电话响了。

    是女儿穆凡。

    她问穆斌回家没，叫他少喝酒。

    穆斌哼哈的答应，挂断了电话。

    他叹了一口气，一口喝了半杯，一丝愁容在脸上忽隐忽现。

    “大舅，有啥心事吗？”

    “唉！你表姐医院院长的儿子在烟厂门口放了一把火，烧的都是好烟，惹祸了。”

    “什么祸？”

    “省委巡视组进了医院，院长贪事了，你姐夫也被调查了，他的副院长梦破灭了，主任的官保不住，还可能贪事。”

    “啊？”

    麻青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他似乎看见了表姐夫那张苍白的脸，表姐穆凡紧皱的双眉。

    还有周女士那哭丧的脸。

    医院出事了。

    这个叫麻青有些意外。

    穆斌喝完了红酒，又喝了半杯二锅头，对麻青的劝告全当耳旁风，总是重复那句老话：“人身是瓣蒜，早晚都得烂。”

    麻青是来劝穆斌少喝酒的，可那些劝说的话，仿佛是泼进火里的酒精，非但不能灭火，反而增加了火势。

    看来，穆斌喝酒的事，只能顺其自然了。

    穆斌有些醉了，走路不稳了，麻青不放心，便把他送回了家。

    他就住在附近的极乐小区，三楼，三室一厅的房子。

    ···

    这天，是忠义烧烤八周年纪念日。

    烧烤店啤酒一律免费。

    傍晚，宾客爆满，还有不少宾客一边看节目，一边等座位。

    饭店搭建了彩虹门，请来了一个乐队，四个乐手，两个歌手。

    一男一女两个歌手轮番唱着，多数是最近几年的流行歌曲。

    棚厦里的食客推杯换盏，不时有人喊出一首歌曲的名字，叫两个歌手唱。

    歌手也不拒绝，食客点什么，他们就唱什么。

    有现在流行的，也有经典老歌。

    现场气氛还算活跃。

    期末考试完了，文化学校放假，麻青没课，此刻正和饭店老板宋江坐在棚厦一角，对饮闲聊呢。

    几杯啤酒下肚，宋江的语速变快了，动作流畅了，眼神却朦胧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道：“麻青，喜欢他们唱的歌吗？”

    “还行，虽然有些歌散发着淡淡的忧伤，那个，还有挺多无奈，但是，我觉得挺实在的，有些共鸣。”

    “麻青，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感觉，我听着有些歌就是不舒服，唉，咋说呢，有点呻吟，有点自我，对啦，主要是没有信仰。”

    哈哈哈······

    麻青大笑。

    他给宋江满上了酒，这个动作暴露他对宋江观点的认可。

    “宋大爷，您要去高歌一曲？”麻青突然怂恿宋江。

    “去就去！看我给你来一首好的。”

    宋江和麻青起身，来到红地毯上，正好男歌手刚刚唱完，他便要过麦克，朝乐队说了一声‘驼铃’。

    音乐响起。

    宋江唱了起来。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宋江唱的声音洪亮，感情澎湃，字正腔圆。

    年轻的食客们停止了说笑，都呆呆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天外来客。

    几个围坐一桌的老年食客跟着曲调摇头晃脑，十分的陶醉，脸上都闪着青春的光彩。

    麻青给宋江鼓掌，打着拍子。

    宋小倩和梁玉梅闻声赶来，都学着麻青的模样，兴奋的拍手。

    那姿态，很美。

    美女拍拍手，要啥啥都有。

    于是，一些围观的群众跟着叫好。

    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天不那么黑了，空气着似乎流淌着一种光，一种能照亮心灵的光。

    唱完了，宋江把麦克递给了麻青，道：“唱一个，让歌手歇一歇。”

    麻青不想辜负梁玉梅和宋小倩那期待的眼神，便唱了‘大中国’。

    “我们都有一个家

    名字叫中国

    兄弟姐妹都很多

    景色也不错

    ······”

    麻青唱的也不错，不过，只唱一段就把麦克交给了宋小倩，宋小倩唱了一段，想把麦克给梁玉梅，一看，梁玉梅不见了，只得接着唱。

    宋小倩刚唱完，梁玉梅回来了。

    这时，有人高喊：“梁美美，来一个！梁美美，来一个！”

    梁美美是食客们给梁玉梅起的外号，回头客都知道，有人喝半酣了，便把梁美美故意喊成‘梁妹妹’，梁玉梅也只能苦笑。

    为了生活损失一点点尊严，是多数人的无奈。

    梁玉梅怎能例外。

    “梁美美，来一个！”

    多个声音重叠着，情感一个比一个火辣。

    梁玉梅感觉自己仿佛被潮水托上了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