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虽然心痒难耐，却不好驳了救命恩人的面子，只能看着顾良伴随三女离去，小声道：“我不能一起跟去吗？”

    白薇闻言，顿觉怒意上头。她先生气地瞪了张继一眼，又暗道冷静，深吸口气之后发问：“他们与我商量事情，你瞎掺和个什么劲？”

    张继如实道：“之前见面时我就知道那个顾良不是俗手，现在看他似乎更厉害了，我想和他切磋几招。”

    白薇瘪瘪嘴，又转了个心思，道：“你伤没好全，就算切磋了，也不尽兴。不如好好养伤，等你恢复了，到时候再切磋，不是更畅快吗？”

    张继想了想，连连点头：“对、对！”

    说完，张继又好奇问道：“参加天下大比有什么不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让他们去处理什么矛盾？”

    “你觉得呢？”

    张继想了想，脑子里一团浆糊，道：“我不晓得。”

    白薇抿抿嘴，又有些无奈地瞥了眼张继，一咬牙，说道：“我是妖族啊。”

    “妖族怎么了？”张继疑惑道，“你又没害人，而且也救了我。妖族也不全是坏的，你是妖族又有什么关系？”

    白薇垂下眼帘，一头青丝遮住有些波动的神色，又伸手抚着面前的古筝，轻声道：“让我去参加你们修士的天下大比，不是那么容易的。”

    “放心！”张继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护着你。”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白薇有些恼，又看见张继一脸赤诚，恼意顿时消了几分。白薇伸手挽住秀发，将青丝拢在耳后，朝张继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接着，她人形渐消，一点点露出原形。她的头发一根根、一簇簇地向后飘起，变作两扇叶一样的鹿耳；她纤细的五指与手掌一齐内缩，白瓷莲藕一样的手臂渗出毛发；她的五官像撕裂一样地移形换位，原本秀气的鼻梁往前突，下颚、两颊随之移动，原本欣长的脖颈变本加厉地生长。

    一个呼吸的时间，白薇变作一只毛发温润、缀着点点翠色小斑的鹿兽。

    她从褪下的衣裙间走出，迈动四肢，踏在柔软的草坪上，缓步走到张继身前，口吐人言，道：“看明白了吗？我是妖，不是人。就算我能化形成人，可妖族就是妖族，和你们修士是不一样的。我一个妖族出现在你们修士的天下大比上，和一个名叫‘白薇’的修士参加天下大比，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你杀过多少妖族？又杀过多少修士呢？张继，道妖始终是有别的。我虽然对你们修士不错，可我是妖，我也要在妖族之中生存。就算你们修士能接受天下大比中出现一只妖，可妖族呢？妖族能接受吗？他们四个来邀请我，是好意、还是施舍？如果只是施舍、如果觉得我的出现是一种对你们修士来说的‘祥瑞’，那我是不会去的。”

    张继张了张嘴，想说他不在乎。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一个人的在乎与否在修士与妖族的壁障前显得无关痛痒了。可面前的这只灵鹿怎么说才救过自己的命，张继也确实想邀请她去天下大比，将那盛会的模样分享给对方。

    各种想法在脑子里撞得七零八碎，张继再一次循着冥冥中的那一丝灵感前进，他上前一步，抬手摸住鹿兽的脖子，认真道：“你若真的不想、那便拒绝他们，不参加了，不过——”张继在白薇温润柔滑的颈侧抚了抚，“就算不参加，到时候也来看看吧。我不在乎什么道妖之别，你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你既救了我，我便把你当做朋友。与别人无关，单只是我请你去，去看看天下的样子。”

    …………

    抱着满肚子疑惑走出约四十里，估摸着应该已出了白薇的探查范围之后，冉小霜才看向顾良，唤道：“师兄，我有事想问。”

    “想问为什么我会讨要能证明身份的信物？”

    这时候倒有一颗玲珑心了……冉小霜不动声色地瞧一眼香香，然后问道：“更想问师兄是怎么知道有这信物能讨要的。”

    顾良点点头，整理好措辞，随后道：“白薇不是一直寻常妖族，看得出来吗？”

    冉小月见有话能插上，便主动道：“她很有风雅。”

    “有风雅。”顾良重复了一句，忍住笑，道，“对，有风雅。仓禀实而知礼节，若连温饱都保证不了、连想要活下去都得躲躲藏藏的，便无暇保持风雅了。”

    冉小霜这次没想明白根源，继续问道：“那与信物有什么关系？”

    顾良道：“在禁区中层，一个小型的妖兽群落大约有两到三个妖丹小成以上的头目，十多个不到小成的成妖，剩下的则都是无法修炼、或正在凝妖丹的兽族。而这样的一个小型群落，能占据的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栖息地，约十到二十亩，划分给它们的水源也只是河流中的一小段。”

    冉小霜这次明白过来了，“白薇独自拥有淼藤林，这片领地太大了？”

    “对。”顾良点点头，分析道，“从我们进去的藤道入口开始算，淼藤林至少占据方圆数里，而且其中水木两行灵气丰沛。一个中型群落的栖息地也不见得有淼藤林好，白薇修为不算高，却能独占淼藤林，要么手腕狠辣、要么靠山坚硬。”

    说到这时，顾良想到了枫林小筑中的涂郎，便继续道：“而且，禁区间虽然混乱，终究还是有些规矩的。这附近妖兽通晓音律，应该比别处要更规矩些。凭白薇与淼藤林的特殊，我猜她应当是这里的管事。”

    因为断峡的存在，青州禁区间融道入丹的妖兽、以及青州禁区的中心层都在断峡那边，而东贺州上的部分则只属于外围和中层。白薇修为寻常却能作为中层管事，其背后靠山肯定不小。

    冉小霜顺着顾良的话推论道：“而她又让我们去调理两个群落之间的矛盾，所以师兄你就更笃定、并觉得有信物存在？”

    “信物未必存在，关键是得有一个见物如见人的东西。我们毕竟是修士，不好贸然插手妖兽间的事情。”

    “原来如此……”冉小霜暗暗点头，又与香香对视一眼，遂追问道，“狐族和羊族的冲突师兄可有解决之法？”

    “我偏不擅长处理这些。”顾良摊摊手，“心思一多，无非就是些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狂热盲从、仇视偏见之类的事情。我一贯厌烦这些，便懒得去调解。若是有妖兽袭击，我高低能把它打跑；可解决什么矛盾、仇视之类的事，你们可别指望我。”

    冉小霜撇撇嘴，又问道：“那两个群落是什么层次的？”

    顾良想了想，答道：“我觉得是中型群落。”

    香香微微皱眉，道：“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顾良大手一挥，“真打起来有我在。”

    森林可是他的主场，两道炽火诀下去，甭管妖兽凡兽，面对漫天山火全都得跑。

    …………

    涂莫莫钻到一丛灌木下，探出爪子扒拉着灌木丛里的浆果。

    一丛灌木被她挠得漱漱发抖，好不容易抠出几颗，放到嘴里又酸又涩，所以涂莫莫自记事以来便讨厌冬天，因为冬天灌木丛里的果子全是难吃的。

    忽然，她听见几声轻微的莎莎声。

    这声音遮掩在灌木抖动的声音之下，但是涂莫莫已经凝出一粒小小的妖丹，很容易就能辨出这细微的声音不是灌木里传出来的。

    她继续摆动着尾巴，装作不知地掏着浆果，悄悄将几颗锋利的石子扣在爪子里，诱骗对方靠近。

    忽然，涂莫莫从灌木里钻出来，一鼓作气将三颗石子丢出去。涂莫莫见过大姨丢石子的本事，随手一弹就能让石子砸中老远的东西，而且有轻有重。是打穿一只老鼠、还是砸落一只翠鸟、还是在一只不听话的小狐狸头上砸个包，从没有出错过。

    因为这一手，大姨在一群小狐狸中的威望极高。

    可惜，涂莫莫既没有大姨化形后纤长有力的手指、也没有大姨丢石子的本事。涂莫莫扔出的三颗石子在空中到处乱飘，软弱无力，而且没有一颗打中了的。

    涂莫莫往后一翻，四肢伏在地上，火红的大尾巴高高竖起，毛发炸得像一根大棒。

    这时，涂莫莫才看到来者羊角上的一个楔形凹痕。

    是羊左！

    涂莫莫看清来者，放下心来。她收起攻击姿态，又跑到灌木丛附近，丢出几个果子扔过去，有些埋怨地说道：“靠近之前给个响，别老静悄悄地吓人！”

    羊左低头把果子吃了，被酸得咩咩叫了几声。

    “你怎么还不会说话？”涂莫莫问着，心中升起一些嘲笑。羊左的妖丹明明凝得比她多，却只会模糊不清地说自己的名字。果真像大姨说的一样，隔壁都是群蠢羊。

    羊左俯下头，张大了嘴，咕噜一声吐出一个果子。它咬着那果子在胸口的毛上蹭了蹭，然后把果子朝涂莫莫顶了顶，咩咩叫了两声。

    那两声怎么听怎么像变了音的“莫莫”。

    涂莫莫看着那又大又亮的果子，问道：“给我的？”

    羊左点点头，再把果子顶了顶。

    “谢谢。”涂莫莫上前捡过果子，看着果子上的口水，也不膈应，直接啃食起来。汁水这么足的果子在冬天可不多见，也就隔壁这群羊霸占了一片果树，才能吃上。

    啃罢果子之后，涂莫莫与羊左道了别，翻身往狐丘走。没走多久，涂莫莫忽然感到脑袋后面一紧，整只狐便飞了起来。

    涂莫莫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只能垂着四只爪子不反抗。这时候，她听见大姨质问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子羊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