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良伸手将涂桃微微推开，做出抽身的意思，又转头看向三女，用眼神求助。香香见顾良看向自己，只露出一脸鄙夷；冉小霜脸红红地看着顾良和涂桃几乎黏在一起，先是做贼似的挪开目光，接着又注意到顾良眼神里的求助，有些发愣；冉小月则一门心思扑在娇憨的涂莫莫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短时间还得靠自己……顾良收回目光，对倚在自己身上的涂桃道：“所幸我不懂歌舞风月，与姑娘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妨就此分别，往后君子之交淡如水，倒也能保持几分体面。”

    说着，顾良再度想把身娇体弱的涂桃推开，只是修士的气力实在难以与妖兽相抵，像蜉蝣撼树一般一动不动。

    “我不信。”涂桃仍不死心，她扮出一副神色迷离的表情，朱唇轻启，娇艳欲滴。涂桃正想施展媚术，忽觉有股微不可查的寒炙相依的气息从顾良身上传来，顿时身子一震。她领教过这种气息的威力，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痛令她感到畏惧。

    宴上的其他人中，只狐令一个隐隐察觉顾良这里的气息有些怪异。

    顾良低下头凑在涂桃耳边，状似亲昵，实则传音威胁道：“话已说得足够明白，此刻正值宴乐，还望姑娘莫要纠缠，给你我都留些体面。不然，我若拂袖而去，大家都不好看。”

    说完，顾良见涂桃已有逃避的意思，遂抬起头，冰冷的眼神上蒙上一层掩饰用的淡笑，继续道：“而且，似乎有人想找我了。”

    他看了眼附近桌上的冉小霜。

    涂桃愣了一愣，然后错愕地抬起头，遂依依不舍地站起，颤抖着朝顾良行了一礼，欲言又止、泫然欲泣地看了顾良一阵，才扭身离去。

    “她好像很伤心。”冉小霜看着涂桃双肩耸动的背影，调皮地对顾良传音道，“我是不是打搅你们了？”

    “是你帮了我才对。”顾良向冉小霜小小行了一礼表示感谢，接着传音补充道，“她也只是贪慕我的元阳，哪会真的伤心。”

    冉小霜脸一红，又嘻嘻一笑，确认道：“我帮了师兄？”

    “对。”

    “既然我帮了师兄，那师兄是不是该投桃报李，反过来帮帮我？”

    顾良有些诧异，问道：“遇到什么事了？”

    冉小霜抿抿嘴，低头喝了口茶，再看向顾良，道：“这次的事若是——若是让师兄负责做主，师兄会怎么做？”

    顾良在心里重复了一边冉小霜的疑问，意识到冉小霜说的是这次来调解两族矛盾的事情，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自语道，“我会怎么做？”

    冉小霜握着茶杯，自顾自传音道：“师兄一直让着我没说话，事事让我做主。但是，我却辜负了师兄的期待，闹成了现在这境地……若是师兄你来应对，师兄会怎么做？”

    我怎么做？我会把它们各打一顿，让它们同仇敌忾……顾良在心里腹诽着，疑惑问道：“你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冉小霜垂下眼帘，轻咬嘴唇，低声道，“哪里都不够好，甚至，整件事都怪怪的。我们只是见了些妖、问了些问题，然后就莫名其妙地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就像是……”

    “就像是这里的矛盾根本不用我们出面，自己就能解决一样。”顾良看着宴庭中斗剑的两只小妖，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冉小霜愣了愣，捏着手中的茶杯，过了一会儿才道：“若是说这事没解决，现在都办宴了；可若说这事情解决了，又解决在哪里呢？”

    “小霜，有的矛盾或许是因为误会，可有的矛盾则是因为成见。这场酒宴解决的只是欠果子的误会，没解决的则是狐羊两族间的成见。”顾良斜托着下巴，看着台上两只斗剑的小妖离去。宴上的羊妖与狐妖之中，有的拍手叫好、有的怒目相视。这宴上看得见的喜怒哀乐中有几分真假不得而知，而不在宴上的那些小妖族互相的厌恶就掺不了多少假，互相的成见可称牢固。

    这时，坐在首座的羊绒吩咐一个羊族小辈来敬酒。那小辈颇懂事，他走到顾良桌前发现顾良不喝酒之后，立即以茶代酒，帮顾良斟了茶。

    首座的羊绒笑呵呵捋着胡子，夸耀道：“那小子叫绵长，不到五十岁便妖丹小成。怎么样，够年轻吧？”

    狐令轻哼一声，挑刺道：“绵长？怎么不叫‘羊长’？”

    羊绒立即反唇相讥，道：“你们整个狐族都姓涂，怎么唯独你不叫‘凃令’？”

    话刚出口，狐令的脸色迅速冷下来。

    应付完了献酒的小辈之后，顾良继续轻声对冉小霜道：“不论是人是妖，心中总有成见。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这成见未必是全部人都有的，可只要一小部分人心里有，想撼动这个，可难得很咯。”

    说到这里，顾良心下忽然一顿。狐羊两族之间首领熟稔、群族间无甚仇恨，这般情况下的小小成见尚难解决；道妖之别根深蒂固，修士与妖兽之间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这样的成见该怎么撼动呢？

    邀请白薇去参加天下大比事易，消除道妖之间的成见事难。怪不得白薇突然要他们四人来化解矛盾，原来就是想借狐妖两族暗示几人：连这么点矛盾都难以化解，又有什么信心消除道妖之间的积怨呢？

    不过，这是掌门要犯难的事，我操什么心呢……顾良心里想着，嘴上继续劝道：“想消除成见，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就算花费一月、一年、十年，天时不至，成见也难以化解。小霜你若觉得自己能这么快把心里的成见消除，可就有些自负了。”

    冉小霜迟疑了一下，遂低下头，道：“师兄指教的是。”

    顾良瞥一眼冉小霜，笑道：“是不是格外不甘心？”

    冉小霜紧捏拳头，点点头。

    “不甘心可是好事。”顾良从身前的果盘中捡了一只色泽鲜润的果子。

    …………

    酒过三巡，酒酣箕踞。厅中的节目和规矩逐渐松散了，只剩悠悠荡荡如丝如缕的琴声罩着醉意朦胧的众人。不少妖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涂莫莫抱住几枚宴果，小声嘀咕着她想见朋友，与冉小月一同离席。香香和冉小霜并肩而坐，不停传音说着什么，面色低沉。

    顾良仍以观息法笼罩四周，时刻保持警惕，将周遭遍览于心。酒宴上装醉的、真醉的、趴着呼呼大睡的、不耐烦的、百无聊赖的，森林里偷吃果子的、坐在一起闲聊的、嘀咕着抱怨的、修行的，各有姿态。

    看着这样的宴乐之景，顾良甚至都觉得自己并非在禁区中，而是跟随一群名士在山林中游玩了。之前想着成见时，顾良觉得道妖之别难以撼动，但此刻看着宴上众妖，他们也有灵智、懂教化，除了天性难改，言谈之中与人族差别并没有那么大。这么一想，顾良反倒又有些理解掌门的心思了。

    这么想着，顾良忽然注意到香香正朝自己走来。

    “坐。”顾良拉出侧椅，又给香香备一个空杯，“茶、酒，你自便。”

    香香轻抿着嘴，眼神复杂，面色有些冷。她没什么动作，只是看着顾良杯中的淡酒，问道：“你怎么不喝酒？”

    顾良耸耸肩，道：“我从不喝酒。”

    喝酒会影响观息法，观息法是顾良大部分的自信来源，酒后模糊的神智与观息法会让顾良缺少安全感。

    “你要是喝了酒，不就能半推半就地把那只狐狸搂进怀里了吗？”香香语气揶揄，说完又立即鄙夷地哂笑道，“噢，不对。师兄这么风流，已经是腻歪着将那狐狸搂进过怀里了。”

    顾良摊摊手，没解释什么。

    香香突然低下头，认错道：“我不该对师兄指手画脚的，给师兄赔个不是。”

    你这哪是甘心认错的样子……顾良举起茶杯，道：“看不惯，自然是要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香香挺起身子看着顾良，细长的双眼忽然眯成了月牙，黑亮黑亮的眸子闪过狡黠的笑意，问道：“师兄不会觉得我真生了气、又真在认错吧？”

    “你……”顾良倒吸口气，伸手无奈地指了指香香，没说出话来。

    香香笑嘻嘻捡过桌上的蔬果，又瞥一眼顾良，语气如常地传音道：“我和小霜已经说好，不会强行要白薇参加天下大比了。”

    两族之间的成见尚且难以化解，若强行让白薇不顾道妖之别参加天下大比，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顾良问道：“你们已决定了？”

    “是。”香香点头。

    上门当说客的，反倒被说服，支线任务做得把主线给折了……顾良心中暗叹，又问道：“那假如她想参加天下大比，你们会阻止吗？”

    香香正想开口，顾良忽而抬眼，举杯朝远处一个想探听两人传音的妖族遥遥敬了一下。那妖族自知被发现，连忙回礼，收回探听的心思。

    见顾良放下杯子，香香立即问道：“她会想参加？”

    难道顾良又注意到什么她没发现的事情？

    “不知道啊。”顾良将手指搭在杯沿上，一下下绕着圈，随口传音道，“不过，我想，掌门总是希望她能参加的。”

    香香一怔，复杂和纠结立即攀上面庞，眉头紧皱，低头看着手里的霜果沉默不语。

    顾良瞥了香香一眼，笑道：“你也不必太过纠结，毕竟我们只是来送信的，并没有强求我们做成。”

    香香张了张嘴，又看向顾良，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