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长恭坐在山涧溪流边的石头上，丰神静气，发如黑漆。

    刘顺看着桓长恭正凝神打坐，决定在一边等桓长恭醒来。

    只是，刘顺方才站定，桓长恭已睁开眼。

    “怎么了？”

    “我，唉……”刘顺垂头丧气地提不起精神，“没几个月就要宗内评定了，我却——”

    “却灰心丧气，觉得心里没底。”桓长恭上下看了看刘顺，又补充道，“而且提不起劲来，是不是？”

    “而且心里空落落的。”刘顺坐到桓长恭身旁，痛苦地闭上眼，朝后躺下，“修行时是空落落的，不修行时还是空落落的，不论怎么样都觉得——觉得走不下去了。”

    刘顺说完，桓长恭也陷入了沉默。山间溪流淌过的声音在这一刻震耳欲聋，吵得刘顺静不下心思。

    不过，心里的愁绪说出口之后，倒是让刘顺畅快了许多。还好，有桓长恭与他作伴，很多事情不用刘顺说得太精细，桓长恭也能听懂。

    少顷，桓长恭开口道：“我与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刘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桓长恭打坐时是那么神清气定，怎么可能与自己一样？

    桓长恭看着刘顺，低低地笑了一声，心里的疲惫从冷静的伪装下褪出来，“我在这儿坐了三四天，修炼的其实只有清心咒和凝心诀。我静不下心来，已经快小一月了。”

    刘顺从未在桓长恭身上见过愁绪和抱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五月前历练时，我拐去了顺口。”桓长恭垂着头，出神盯着溪水流淌。

    听了桓长恭的话，刘顺心中隐隐有些不满：桓长恭最近既然去过顺口，为什么不告诉他？桓长恭想回乡看望父母、他刘顺就算没法去，难道不想知道父母的近况吗？

    “记得松鸦渡南岸的那颗柳树吗？因为依靠的人太多，树干都弯了的那个。”桓长恭说着，见刘顺没有回应，便自顾自说道，“我站在那棵树旁，站了两三日，没敢回去。”

    刘顺诧异地瞪大眼，“你没回去？”

    “不敢回。”桓长恭苦笑道，“心里害怕，还有一点惭愧。一事无成，无颜回去。当时想着反正你我已在宗门，父母在族中总是无虞。可现在……离评定越近，我这心越静不下来，觉得横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说着，桓长恭敲了敲胸膛，砰砰作响。

    “心境……”桓长恭低声叹道，“以前修炼时心境从未出过岔子，觉得师长唠叨。现在真静不下来了，才知道心境有多重要。”

    溪水流淌的声音再度填入两人的沉默之中，刘顺侧脸看了看桓长恭，低声道：“除了红莲玄火珠之外，我拿所有的积蓄去叶师姐那里换了两件中品法器。但是——那次我在练功场上，看到两个岁数和我们差不多大的七处弟子斗法。”

    说到这里，刘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又攥成拳头，“和我们差不多大啊，甚至还比我们小点……可他们在斗法时，怎么就那么厉害？术法一个个地随便施展，像是都不用调息一样……都是修士，他们七处弟子就真比我们厉害那么多吗？”

    …………

    山巅，落云乘风落下，唤道：“爹。”

    站在崖边观赏山下云层的弈天尊者转过身来，目光严厉而深沉，责怪道：“你还知道回来？”

    落云闭口不言，低头挨骂。

    弈天尊者剜了落云的头顶一眼，遂转过身，看着起起伏伏的云雾，问：“怎样精进？”

    “第二境界了。”落云握住手上的木弓，“也能摸到一丝天意。”

    弈天尊者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落云不会说谎，没有考校的意思，问：“还有呢？”

    “学会瞬矢了。”落云道。

    “你顾良师弟也会挪移之术。大比时，会挪移之术的俊才不会少。”弈天尊者点评一句，继续道，“还有呢？”

    “逆鳞和开风聚箭法，我都会了。”

    “还有呢？”

    “我学到一门燃灵诀，能强箭威。”落云道。

    “威力如何？”

    “进阶，中上品。”

    “尚可。”弈天尊者缓缓点头，“还有呢？”

    落云犹豫片刻，道：“我的修为……快到中期了。”

    “看出来了。”弈天尊者回头望了落云一眼，“你年纪不到四十，就算修为到了金丹中期，也是能参加天下大比的。但是，你以中期修为参加大比就太简单了。自己压制修为，不要突破。”

    “是。”落云点头。

    弈天尊者继续问：“还有呢？”

    “没了。”

    “一个多月后的门内评定，你虽不参加，也可去看看。”

    “是。”

    …………

    清花园里，相对而坐的霜月二女相继睁开了眼。

    两人相视一笑，冉小月忽而叹了口气，苦恼道：“离了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那什么评定和天下大比，我们都不参加了吧？”

    冉小霜笑道：“除非你想被师父骂了。”

    “骂就骂呗，我们求求情、撒撒娇，师父肯定会同意的。”冉小月拉住冉小霜的衣服，“之后这一个月我们又得各自闭关，跟我们修炼的功法都合不上……我们做什么非要参加那天下大比不可嘛！”

    冉小霜笑着掩住嘴，从蒲团上站起来，“你就在这里折腾吧，我先去闭关了。”

    “等等我！”

    冉小月连忙站起来，向冉小霜追过去，又被冉小霜推开。冉小霜道：“你到那里去闭关。”

    “啊？为什么？”

    “我们两个心法相合，就算分开闭关，靠的近了说不定又要搅到一起，所以我们这次要分开。”冉小霜指了指左边，“你去那里，去到最远处，我到另一边，隔远些，不要相互干扰。”

    冉小月苦了脸。

    …………

    星州，剑心阁。

    一个穿着暖橘色纱裙的高挑女郎从剑冢里走出，女郎面貌约十八九岁，娥眉曼睩，杏脸桃腮。女郎的两道细眉微微皱着，怀里抱着一把鞘上雕纹火红的剑。

    “师妹！”一名等在路边的男子热情地朝女郎招了招手。

    音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向月明行了个礼，道：“月师兄。”

    “你在里面过得可真久……收获怎样？”

    “快到第一境界了，再闭关一段时间，应当能炼化到人剑通明。”音绪说着，春笋般的指尖轻抚炎吟剑剑鞘，“而且，我也是掌握了更多的剑意，还捉住了剑火，对炎吟剑是不小的提升。”

    “真好啊……”月明艳羡地看着炎吟剑，又自嘲地笑了笑，“我在剑冢里什么都没感应到，早早地就出来了。”

    “师兄与明月剑早已至第一境界了，再想靠剑冢提升，就要等到因缘际会时了。”音绪顿了顿，又道，“天下大比上师兄应该不成问题……只要，你别大意。”

    她在最后一句话上做足了强调。

    月明尴尬地摸摸鼻子，又望向天空，道：“师妹，你说明月剑会不会在月下时更好修炼呢？”

    “兴许。”音绪点点头，“师兄人剑通明时，不就是在月下寒峰吗？”

    月明干咳一声，道：“嗯……我寻思，这几晚的月色应当不错，师妹你要不——”

    “月色既然不错！”音绪斜觑一眼月明，打断道，“师兄自然该专诚一心，不可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反而去想些有的没的。”

    说罢，音绪把月明留在原地，独自离去了。

    月明看着音绪离去的背影，木然挠了挠脑袋。

    我确实不想错过这机会啊……

    …………

    佲灵山上，徐天从闭关室中走出来，怔怔望着山上郁郁葱葱的深绿色树木，暗自出神。

    他连续闭关两次，在闭关室里一连枯坐了六七个月。他仍记得闭关前的风里寒气凛冽，再出来时却到夏日了。

    正望着山色，徐天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转身见到走来的盈仪尊者，忙上前抱拳行礼，道：“师尊。”

    盈仪尊者问道：“收效如何了？”

    “《昊源阵解》中二十八式变化已通晓于心，不会再出差错。境界也藉此巩固了，但是……”徐天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还没到金丹前期……”

    盈仪尊者背过手去，问道：“心衍法如何了？”

    “小有进展。”

    “妙灵宝书呢？”

    “还是第一境界。”

    “第二境界不是那么好达到的。”盈仪尊者想了想，再道，“以你现在的修为，通过宗门评定不成问题。不过，想在天下大比上一展身手还是差了些。阵修麻烦在准备布阵的功夫上，你要学些困敌、迷惑、拖延之法，这样不论是在评定还是在天下大比时，都能给自己多争几分赢面。”

    徐天点头道：“我多想想。”

    “关于这些，你不妨去问问顾良。那小子跟着悠平长大，心思奇诡又谨慎，说不得有什么妙招。”

    “好。”徐天应下，又跃跃欲试地道，“再过半个月便是宗内评定了，时不我待，我——”

    盈仪尊者猜到了徐天的心思，道：“你这便去罢。”

    徐天领命一笑，快步离开佲灵山，走去归元宗。归元宗的山头仍是一副人迹罕至的样子，除了早晚有弟子前来打扫山路，别的时候在这山上几乎看不见人。

    说来也奇怪，按说人迹罕至的地方应该稍阴凉些才是，徐天却觉得归元宗这山头上似乎格外热。

    徐天在半山腰上四处寻找，一直走到归元宗大殿前的空地上，才见到桌前摆弄棋谱的中年人。

    徐天心里一惊，忙行礼道：“桑秋尊者！”

    “嗯。”桑秋尊者不甚在意地回应一声。

    徐天等了一阵，见桑秋尊者没怎么搭理自己，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尊者，我来找我阿兄——”

    桑秋尊者啪的一声放下一枚棋子，看向徐天，表情中兀显几分阴沉，“你‘阿兄’？”

    说顺嘴了！徐天连忙改口道：“是找顾师兄。”

    “在后头闭关室里。”桑秋尊者随意指了指，“他那里不难找，你自己过去吧。”

    “在闭关？那我还是等师兄出来以后再找他……”

    “不碍事。”桑秋尊者捉起一枚棋子，漫不经心地道，“他早醒了，你去把他喊出来吧。”

    真不碍事吗？徐天犹豫了一下，向桑秋尊者告辞，接着便沿桑秋尊者之前指的方向找去。

    绕过主殿，徐天忽然发觉周围渗入丝丝寒意。想到桑秋尊者那句“不难找”，徐天便沿寒意最深的地方找了过去，最后站在一间小木屋前。这时的徐天已经得运起护体真气才能抵抗寒冷了。

    阿兄在做什么呢？徐天心生疑惑，敲了敲冻得硬邦邦的木门，费力将门推开，发现屋内早已变成了冰室。房间中天寒地冻，冰雾缭绕，化不开的沉冰几乎将一切都冻了起来。

    有风吹进许久未开启的冰室里，将暗沉沉的冰雾吹得卷动起来。在冰雾深处，徐天隐约看见顾良坐在蒲团上，目光冷冽，怀中横着两件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