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当初偶然间提到蛇时，他面露难色惶恐不安，难怪他说从小到大没吃过一次供品，不知道狐仙庙的柿饼与街上买的哪个更甜……

    他砍完那些蛇后寸步不移，小小的身子像是泄气的蹴鞠，向后一栽，瘫软地坐到那些“残肢断臂”的中央，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萄芊芊这才意识到，方才他并没有乱砍，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蛇一击毙命。

    是的，他瞄准下手的地方，是七寸，那些蛇无一例外。

    萄芊芊惊了，想来自己八岁的时候，还在和路边的大黄狗抢剩饭。去街头巷尾的鸡窝里偷蛋，结果被公鸡母鸡先后夹击……

    她实在想象不到，在同样的年龄里，为什么张宣傲可以做到如此狠绝……

    不过转念想，这些蛇大部分都含有剧毒。在以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这样做，也不是不能理解，反而多了种大部分人都没有的魄力。

    “醒醒啊，快醒醒！”

    萄芊芊焦急地叫他，可惜幻境中根本没办法沟通。

    奇怪，为什么在宋青泽那个幻境中，自己能和李宣慷对话呢？萄芊芊的问题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又自行解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宋青泽是李宣慷，自己能和李宣慷在幻境对话，这就意味着，曲折音，是自己？！

    萄芊芊心中惊叹不已，又觉着自己后知后觉。但无论如何，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将张宣傲带出去，如此，大家才能安全。

    “小师叔！”

    萄芊芊眼看时辰不多了，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伸出剑指抵在他额前印堂，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邪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张宣傲周身泛着若有若无的金光，印堂处不断外溢青蓝色的瘴气。萄芊芊眼看奏效，嘴上更不敢停，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金光咒九遍止，儿时张宣傲的身体漂浮在半空，巨坑中的蛇尸渐渐依次消失。

    随后，萄芊芊的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周身血骨皆被无痛抽离，仿若踩在云端一般。

    目前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紧接着一黑，伸手不见五指，见不到一丁点的光亮。

    “芊芊，芊芊？”

    是熟悉的声音，黑暗中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萄芊芊先前走去，那声音随着前进的脚步越发清晰。

    萄芊芊睁开眼，柔和的光线照射进来，随之而来的，是身着青衫的张宣傲。

    “看什么呢？”张宣傲歪头询问。

    彼时他正蹲着，右手支着树干，眼神落在萄芊芊身上，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萄芊芊下意识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摸索，紧跟着狠狠掐了一下，确认没看错后猛地站起身，拉过张宣傲的胳膊开始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检查。

    张宣傲显然被她的举动弄得有些愣，不明所以道：“你在干嘛啊？小师侄？”

    萄芊芊听他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还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索性很直接地问：“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吗？”

    张宣傲很认真地回：“我当然知道，此处是玄灵子的阵法之内。”

    原来他还记得，萄芊芊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就好办多了。不过方才儿时幻境，对他而言，却好像没发生一样。常理来说，这不应该。

    见萄芊芊不知在思索什么，张宣傲又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萄芊芊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状况，提到血，张宣傲像是抓住关键，他认为至阴之血能通过阵法，与幻境中的人相连。

    对此萄芊芊并没什么别的看法，毕竟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能来到这里，自然也能从这里带走一个人。

    方才金光咒的事，给了萄芊芊很大的信心。她知道想要走出幻境，必须破除心中深处的执念。

    可现如今蛇窝已消失不见，怎么人还在阵法之中？

    一声凄厉的长啼打破寂静，两人警惕起来，预备随时抵挡突如其来的攻击。

    四周的风来的邪门阴冷，顺着脖领或者袖口让人汗毛直立，瑟瑟发抖，简直是无孔不入。

    远处有只黑团飞来，速度之快不过眨眼，迎面的风中还夹杂着它身上自带的腐烂腥臭。

    只是黑漆漆的一团，看不清长相，撑着半米长的翅膀围着他们团团转。

    白色尖锐的牙被衬托的格外明显，上排左右两侧，是两只尖尖的獠牙，下面有一排细密且针尖的小牙，时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嘶嘻嘶嘻的声音，仿佛在诡异的戏谑。

    “这鬼东西是在笑吗？！”萄芊芊不可置信道，言语中是无尽的嫌弃。

    张宣傲站在原地，像是入定了一样，他认出眼前这只蝙蝠，正是当初在平安镇咬伤萄芊芊的那只！

    当日高山悬洞千万蝙蝠丧命于八卦剑下，都是为了给这个元凶看的，只恨没能早点将这丑陋的精怪碎尸万段！

    “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反倒自投罗网？哼，也好！”

    “今日来，我就是为我那些……兄弟子孙们报仇雪恨的！”

    蝙蝠怪说到这，忽然停止了飞行，落在地上悲从中来，眼见泪珠子一颗颗滚下来，将眼睑下的黑毛打湿，像是抹了油又落了灰。

    这不禁让萄芊芊联想到，之前某个村子里失了智的疯癫婆娘，成年累月不洗澡，肮脏到到处流浪的野狗都绕着走！

    这蝙蝠怪哭到伤心处，还自顾自地抽答起来，连带着鼻子周围的褶皱也跟着动，整个身子颤颤悠悠。

    相比攻击力，更多的，还是与生俱来的瘟比较可怖。

    “吓嗬——！”

    只听蝙蝠怪倒吸一大口的气，尖锐溃耳的叫声带着无数肉眼看不到的刺，钻进耳朵里，扩落到四肢、五脏、六腑，似是要将所有经脉撕碎。震荡过后，只剩下微弱却迟缓不断的疼痛。

    突如其来的痛，让张宣傲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他双手捂住耳朵，企图将那诡异的嘶吼声隔绝，但终归无济于事。

    天不知何时被笼罩上一层黑暗，萄芊芊记得上一刻还是亮堂堂的，现在就好像遮了块乌漆的布。

    萄芊芊看向上方，无数双发光的黄色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神极其空洞，直勾勾的，仿佛能穿透肉体。

    她还发现，每双眼睛的周围，都隐隐散发着紫色的烟，烟的边缘处漂浮着长短不一，类似触角的虚无。

    “这些都是我枉死亲人的冤魂，今日就是找你索命的！”

    此话出口，如同命令。

    数不清的蝙蝠朝着张宣傲飞驰而来，像是黑色的闪电。萄芊芊不假思索地甩开五雷扇，顷刻金光拔地而起，将二人圈在其中，符箓对外时，金光之上又叠覆层鲜亮的唐菖蒲红，那些蝙蝠的魂魄立刻停住，仿佛被定住一般。

    萄芊芊知道，是朱砂奏效了。

    “我错了吗？我又有什么错？明明是你伤人在先！”

    “人界都讲父债子偿，你们不过是些下贱畜生，简直死有余辜！”

    “哈哈哈哈哈！能够保护想保护的人，何错之有！”

    张宣傲拔出八卦剑，扬臂下杵，少半截剑身入土，强撑着站起来，不屑笑道：“此时此刻，你就去和它们团聚吧！”

    蝙蝠怪气的炸毛，鼻子一噤，准备决一生死。

    它纵有万千冤魂邪念，但终是不级天师道的雷霆手段，铆足劲拼死迎战，也不过才两个回合，便节节败退，变成任人捶打的腐臭肉饼。

    最后一剑收尾时，两人脚下忽感地动山摇，塌陷出巨大的坑，萄芊芊总觉着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不容思索，从土里窜出千蛇成团，她这才意识到，是两个执念重叠了。

    那些曾被张宣傲儿时斩杀的蛇，于幻境中复活，这些长短、颜色、粗细不一的蛇聚拢在一起，形成看似一条阴恻恻的巨蟒。而方才那些消散的蝙蝠，在蝙蝠怪命悬一线的情况下操控着重塑阴骸。

    不一会的功夫，张宣傲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萄芊芊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万般无奈之下，便用操控怀犀剑的气息与方法，作用起了五雷扇。

    这一试，金圈果然扩大，将两股黑气抵挡在外，入侵不得。萄芊芊明显感受到金圈散发着热气，这种热气着实滚烫，但又不会灼伤己身。

    大约持续半主炷香的时辰，萄芊芊的眼前浮现出咒文，这些条理有序芥黄咒文，形态如同溪水波纹，每个字的描边泛着微光。

    萄芊芊听从内心的引导，盘膝而卧，屏息凝神地读了出来。

    “念起都天大雷公。霹雳震虚空。念起铜兵千千万万走无踪。强神恶鬼不伏者。五雷破火走无踪！”

    音落须臾，黑幕被万仗金光击至天边一线，直到荡然无存。那些翻腾滚动的躯体，与贯穿肺腑的凄鸣，无一不消散的干干净净。

    张宣傲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萄芊芊身后想起：“真是厉害，那般阴毒的蛇蝠双煞都能被你破解，看来出师指日可待。”

    出师？

    萄芊芊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而且此次消煞，也全仗着李宣慷给她的五雷扇。倘若没有这法扇，自己或许已经成了骨头渣了……

    但这些话，想想也便罢了，她又不能真的说出口。毕竟归根结底，张宣傲的执念，还是因李宣慷而起。

    萄芊芊觉着，张宣傲原本活的就够累了，这个节骨眼上，又怎么能再给他添堵，找不痛快呢？

    伤口上撒盐，太缺德了！

    萄芊芊甚至还想起《禳婚真经》里的那句“损人之短，炫己之长”者，势必会煞煞相随，苦不堪言的。

    张宣傲见她不语，接着又道：“等着我们出去，小师叔给你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