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区的徐骁凡一面收拾着出差用的背包，一面跟助理建筑师路文一交待着今晚工作内容的细节。

    路文一从周边的空位上搬了一条办公椅，它坐在徐骁凡的工位旁认真地做着笔记。他是今年刚毕业不久的本科应届生，那张白皙的长方形脸上还带着一丝大男孩的稚气。路文一作为一名需要培养的新员工，从他刚进公司的那一天起，就被孟柯安排在徐骁凡身边做着建筑方案的辅助工作。徐骁凡是在指导路文一以后升职为公司的高级建筑师的，这两个人相互需要着。

    徐骁凡坐在十六层南侧靠窗的位置上，他正在跟路文一一起选择合适的建筑模型。俞致远的工位和徐骁凡的座位并没有挨在一起，他的位置在第一设计部的中间区域，所以徐骁凡在和路文一商讨工作的时候，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在往俞致远在的那个方向瞟着。

    “徐工，我觉得这个临州产业园的建筑立面比较符合我们这个项目的调性，您看我可以按照这个意向来调整模型吗？”

    “这个临州的项目规模不是很大，你看建筑主楼的层数是属于小高层的，所以立面线脚做的比较精细，这样的立面会显得很有细节感。”徐骁凡暂停了手上的事，看了路文一选的意向模型，摇了摇头说道：“但这个造型不适合我们的项目，容城天府科技产业园的项目规模比这个更大，楼层更高，像这些精细的线脚如果落到我们的项目上面，大体量的高楼是显不出精致来的，反而显得细碎了。增加了造价成本还不能提升立面美感，这是不可取的。你应该先选择一些基本情况更相似的项目，然后再去筛选合适的建筑风格。”

    “哦，我明白了，就像雕刻一件手掌大的冰雕摆件和雕刻一件放公园里的冰雕雕塑一样，它们不是一回事。”路文一讲的话并不多，但他的理解都切合着徐骁凡想要表达的点。

    “对，和你比喻的一样，每个建筑都有着他们适合的立面表达。”这几天徐骁凡紧绷着的脸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很认可路文一的工作，这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建筑小白虽然没有显现过什么专业上的天赋，但是他谦虚好学，而且他的身上有着一种徐骁凡似曾相识的韧性。

    “好的，我按照您的要求再找找合适的模型。”路文一说完，起身把身下的办公椅放回到原来的空位上，他想返回来和徐骁凡再说些什么，巧的是这时候徐骁凡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了，徐骁凡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马上接起了电话，他看到了等候在一旁的路文一，给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路文一可以大胆地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工作。路文一领会了以后，就回到后方区域的座位上认真地寻找起文件意向来了。

    “喂，袁工，请问之前说好的集团意向的标准办公楼产品的文件，现在您是否方便发送给我？”

    “我看见你发项目群里的消息了，我马上把文件打包发你的邮箱。其实我现在打电话过来的目的是想确认你们晚上能够尽早到达容城，总体方案需要修改。”电话那头的甲方平淡地说着。

    “方案需要修改什么内容，总体规划这块我们之前已经提交过一版了，几个小时前也是和您确认好方向的。”徐骁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感觉到甲方的这通电话没有很简单。徐骁凡提高了说话的嗓音，想让办公区里面的人都听得见似的。俞致远刚刚收拾好出差需要的办公用具，就听见了徐骁凡和甲方的通话。他扭过头看见徐骁凡也在看着他，并对他摇了摇头。俞致远意识到事情又发生了改变，他搁下了背包，朝着徐骁凡的工位走过来。坐在徐骁凡一旁的方清亦也察觉出了什么，她起身去后方把李冰和路文一也叫了过来，同时她路过邬其桓的工位时对他说了什么，于是邬其桓也加入到了这一群人之中，徐骁凡的工位周围一下子聚集起了一批等候着项目消息的人。

    徐骁凡按下了手机通话的免提键：“嗯，是这样的。”甲方这时候说起话来有点支支吾吾的，“之前那版方案我觉得不错的，可以作为一个规划的方向。你们知道我领导对这个项目很重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再提出一个在指标和结构上都更优化的方案。”

    接听着电话的这六个人面面相觑，在之前结束的会议上就表明了这已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如今甲方想把这已经定了方向的总体规划方案作为备选方案，这突如其来的波折让在场的人感到了疲惫和无奈。邬其桓和俞致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好像达成了一个只有他们才能够懂得的默契，然后邬其桓轻轻拍了拍徐骁凡的肩，示意徐骁凡先跟甲方沟通，表明我们设计方的底线。徐骁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看见邬其桓转身朝着副总监办公室走去。他们现在急需一个可以代表建筑师这个身份去向甲方争取时间或者权益的有话语权的人。

    “袁工，我们现在已经在尽最大的可能完成明天的汇报成果了。”徐骁凡的这一句话看似很平静，但他极力地压制着自己不悦的情绪，内心里焦急地盼望着那个有话语权的人尽快到来。

    “是，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工作任务很艰难，但是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希望可以在明天的项目汇报上给领导展示更有说服力的方案。所以，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们克服一下目前的困难吧，再鞭策自己一把。”对方云淡风轻地说着。

    在场的人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些表情里有着对这种不可理喻所表现出的无奈和愤懑。所幸这时候邬其桓带着副总监孟柯过来了。徐骁凡和俞致远松了一小口气，看起来那个有话语权的建筑师已经做了什么可以帮助他们缓解目前焦虑的事情。

    “袁工，我们的设计副总监孟总在这里，我们让他跟您说明一下我们目前的困境。”徐骁凡说着就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和其他人站在了一起。

    孟柯坐到了徐骁凡的椅子上：“喂，是袁工吗，刚刚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们作为设计团队，一定会尽力完成明天早上的汇报工作。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想你也是了解的，我们完成工作的时间被压缩的很短，人员的精力也是耗费很大的。袁工，我们是专业的建筑设计团队，但是建筑师是人，人是有极限的。”孟柯不卑不亢地同袁易彬亮明底线。

    “孟总，我们是相信你们公司的能力的，所以我们会优先选择与你们公司进行合作，既然合作了，我希望你们作为设计方能够充分满足我们开发团队的需求，向我们展示更符合我们利益的好方案。”

    孟柯的脸阴沉了下来：“我理解你们对项目成果的需求，但我也说了，项目汇报的时间安排得很临时，在有限的条件下我们能够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这样吧，我和汪彦总说明一下情况，等一下汪彦总会直接和你们的林建国林总沟通项目情况的，到时候我们再根据两位领导的意思重新明确下项目安排。”

    “我想林总会更好的把领导的想法直接反映给你们的，这样也好，那我先不说什么了，等两位大佬做好沟通以后再做接下来的安排吧。对了，俞工和徐工都在吗，他们两人今晚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到达容城？我希望能早点见到这两位项目的主要建筑师，我等候着和他们商讨方案汇报的细节。”

    “这两位建筑师都在，我让俞工和你说话。”孟柯说着便召唤俞致远。

    “袁工，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呢，我和徐工已经把出差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过一会儿就出发去平安机场。我们两个是今晚八点的航班，预计到达容城的时间会在晚上十点半左右，到达以后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到P公司与你会面的，你放心。”俞致远对电话那头的袁易彬说道。

    “好的，十点半以后我在P公司办公大楼等你们，你们到时候带好笔记本和方案文件，方便有异议的成果直接修改。那就先这样吧，我暂时先等林总和汪总的消息。”

    “好的，袁工，那我们这边先挂了，我和徐工要准备前往机场了。”俞致远说着就在等那头先挂断电话。

    “你们要准备出发了吗，路上保持好你们的手机信号，汪彦可能会邀请你们这几个熟悉该项目的人参与线上会议，一起跟甲方做最后的争取。”孟柯拍了拍一旁徐骁凡的肩膀，看着俞致远说道。

    “孟总，汪总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安排吗？”他踟躇了很久，还是问了孟柯这一句话。

    孟柯笑了起来：“你别太担心，不管接下来线上会议的走向是如何，我们先按照最糟糕的结果准备起来，今天晚上会很辛苦的。”他拍了拍这个年轻建筑师笔挺的背脊：“小伙子，加油吧！”

    孟柯说着就离开了，而一直站在一边听着这一通电话的李冰已经将她心里的不快没有一点掩饰地挂在脸上，她轻声对路文一和方清亦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袁易彬他是不是想升职加薪想疯了，想一出是一出，一直折腾着我们。”这个刚毕业没多久，还没经历过社会洗礼的小姑娘总是带着一种初生牛犊的孤勇：“我太委屈了，不知道明天几点我才能完成工作，下班打卡回家睡觉。我们是建筑师，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么被动，一次次被甲方牵着鼻子走。明天早上就要汇报了，他要加一个新方案。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袁易彬他这么能，有本事自己今天晚上睡大觉的时候梦里做个方案给他领导汇报去哇！”发泄着情绪的李冰愈来愈激动，说的话也顾不上她的身边还站着这么多人。

    俞致远听见了李冰的抱怨，这个不懂事的新人流露出来的这种不满的情绪就像是一颗火星，刚好迸溅在了他焦灼的胸口上。他压低了声音对李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接受这项工作安排，你现在就可以下班了，你可以选择不和我们一起完成这项任务。”俞致远说的这番话克制住了自己胸中那一腔被火星点燃的怒火，但听起来还是明显的带着一股尖酸的刻薄味道。其他人听见了俞致远的话，意识到俞致远本就因为这棘手的项目情况感到烦躁，偏偏李冰不合时宜的表达了她的负面情绪，就有了一层火上浇油的味儿。这时候他们谁都不敢说话，不由地看了一眼李冰的反应。李冰没有看见过这么严肃的俞致远，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给周围的人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她不敢正眼看俞致远和其他的人，眼睛只是直直的盯着地板，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清亦率先打破了办公室里这一种不可言说的尴尬气氛，她用手轻轻抚着李冰的肩，看着俞致远笑起来：“俞工，您现在要是允许李冰下班回家的话，那今天晚上谁来辅助我做方案的汇报文本呢？您可得替我考虑考虑。”她看着正不知所措的李冰：“李冰，你今天会和我们一起留下来完成明天的汇报工作的吧，我很需要你。”她用原本抚着李冰肩头的那只手把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姑娘搂的很紧。李冰抬起头看着方清亦那一双温柔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俞致远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可能刺伤了这个刚刚才进入行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她那敏感的内心。他还是想鼓励一下新人建筑师的：“我们是建筑师，说白了也是属于服务行业，我们用专业知识服务甲方，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站在甲方的角度去考虑一些问题。像今天这种棘手的情况，可能我们以后还会经常地遇到。”他看着路文一和李冰这两个最年轻的建筑师，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你们还年轻，没有什么工作上面的经验，但你们不可能一直做着辅助工作，总有一天你们需要自己去面对甲方，解决项目问题，到那时候像今天这样的情况都会变成你们宝贵的经历，一个合格的建筑师是需要在这种磨练里成长起来的。今天晚上要辛苦你们了。”路文一认真地听着俞致远的教导，点头如捣蒜地表示着认同，而李冰还没有从刚刚的不愉快里走出来，她不敢看俞致远的眼睛，眼神在周围的人的脸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徐骁凡坐回到他的办公椅上，听着俞致远的话，他的脸上浮现着一丝不屑，却又有着一丝显得矛盾的认可。他没察觉到他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刚好被方清亦的眼睛捕捉到了。

    这时邬其桓带着竹瑛和陈布衣走过来了：“俞工，我给你又找来了两个帮手，你给他们安排工作吧。”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邬其桓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去调配人员了。

    “好，太好了。”俞致远看见助力一时高兴地说不上话来。

    “你们是不是应该出发了，再不走飞机要飞走了。”邬其桓半开玩笑地说着。

    俞致远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面招呼着徐骁凡赶紧收拾好东西，一面对邬其桓和方清亦说着：“我们要出发了，这里就交给邬工，方工你们了，有很多事情还没有确定好，我们保持线上联系。”

    方清亦点了点头：“这里交给我吧，我熟悉整个项目情况，会和邬工介绍清楚的，方便邬工安排这边的人手。”

    邬其桓表示了认同：“这里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主场了，你们放心去容城吧，那边有你们的战役，祝你们一路平安。”

    俞致远和徐骁凡都背起了背包，这时的徐骁凡还在和路文一交待着什么。俞致远和徐骁凡这两个人感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但是时间紧迫，他们匆匆地便走出了S公司的大楼，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出租车驶入了夜色下的芃南大道。徐骁凡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他明明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刚刚还在办公室里和甲方沟通项目，现在就稀里糊涂地坐在了前往机场的汽车上。他想跟俞致远说些什么，但是一阵疲惫感沉沉地袭来。

    就在这时，孟柯打电话过来了，告诉他们尽快进入线上会议。徐骁凡还没来得及卸下盔甲，就又打起了精神，和一旁的俞致远一起打开了笔记本上的会议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