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降落在容城，时间已将近零点了。

    落地后的俞致远和徐骁凡一打开电子设备的信号，就是铺天盖地的工作学习。他们在容城的机场提取了托运行李以后，就第一时间赶往P公司大楼。

    两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P公司一幢高层大楼的玻璃幕里只映着几朵零星的灯光。容城的冬天不比南方的芃城，俞致远和徐骁凡一下车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夜晚的P大楼前台只有一个安保人员值守着。徐骁凡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腿上搁着笔记本，他在帮助路文一处理模型。路文一毕竟年轻，没有像俞致远预想的那样在十点前将项目模型交接给效果图，效果图方的人员对此有颇多怨言。刚落地的俞致远得知项目进度滞后的时候一直都叹着气，徐骁凡却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一样显得很是镇定。俞致远现在正在大堂里踱步着，他拨通袁易彬的电话，但是那头一直没有回应。

    “俞工，先坐下来把手头的任务理一理吧，我估计袁易彬已经回家睡觉了。”徐骁凡边处理着工作边和俞致远说着话。

    “不会吧，袁易彬说过他会在公司等我们的。”俞致远还是继续拨着电话。

    “我们原定的是十点半到，现在已经晚了两个小时，你看P公司整幢楼都没几个人，袁易彬不会留在公司的，你跟他接洽了这么久的项目，你还不了解他吗？”

    “还是没人接电话，那可能就是睡了吧。”俞致远挂了电话。他走到前台的位置跟值班的安保人员交待了什么。然后折回来拍了拍徐骁凡的肩膀：“骁凡，我们去附近的酒店里办公吧，部门运营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这里的办公条件不太好，天气太冷了。我跟安保那大哥说过了，要是袁易彬来这里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把联系方式交给他了。骁凡，收拾下东西，我们走吧。”

    “也好，我在这里拉个模型，手冻的哆嗦。对了，我刚刚把模型处理完了，等路文一合成场地以后就可以移交给效果图公司。我手头还有别的事，效果图就麻烦俞工你盯一下了。”徐骁凡说着就把笔记本塞进了包里，然后背上包和俞致远一同往门外走。

    “你一说到效果图，那个李总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催我要模型，刚开始我还接听的，后来他说的话是越来越难听了。汪总那边应该是听说了消息，让我先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做事，不要被别人影响了，效果图那边他去安抚。后来那个李总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不接了。”俞致远一边走着一边叹着气。

    俞致远拒接效果图方的电话这点倒是让徐骁凡感到惊奇了。其实效果图公司的李总是先联系上徐骁凡的。当时俞致远正在行李转盘旁等候着，徐骁凡单独走到角落去接的电话。当时李总的态度就充满了戾气，让本就因为工作压力而烦躁的徐骁凡感到不适。他直接以尽早修改完模型为由强行结束了通话，于是就有了后面俞致远的那一出抱怨。“本来盯效果图应该是我的事，但这么多意料不到的情况导致项目进度滞后，我也是没办法了。”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我说过了，我们是一个团队，有责任一起担，有问题一起解决。就像路文一能力有限，你能不露声响地帮他做事，那你有工作的困难，为什么不好意思让我帮助呢？现在这个情况下，我们都在完成同一个目标。”俞致远又一本正经起来：“效果图的这个李总，我也不喜欢他，他说的话我听不了。但是这个情况是我们考虑不周到在先，让效果图方确实等得焦急。都是靠工作谋生活的人，需要相互体谅一下。”

    运营安排的酒店就在P公司大楼的边上，两人出门没走几步就到了。服务台确认完以后，两人就拿着房卡寻找对应的房间去了，俞致远和徐骁凡的房间相邻着。在汇报前，建筑师是没有休息时间的。徐骁凡在房间里想着俞致远刚才说的话，直接端起了笔记本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既然是一个团队，那今天晚上这个充满变数的夜晚，他应该和队友在一起。

    “刚刚我还想拿上我的电脑去找你来着，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俞致远很高兴，在里面把摊在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给徐骁凡腾出办公的空间来。

    “项目问题有很多，两个人在一起好解决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刚刚又拨了袁易彬的号，还是没人接听。他之前说过要找我们当面聊方案细节，这一直联系不上人，时间在一点点地浪费。也不知道公司那边方清亦他们的文本完成地怎么样了。”

    “我给方清亦发个消息吧，刚刚路文一发消息和我说文本已经替换更新了很多内容了，我让方清亦把现阶段的文本发在项目群里面，我俩先查漏补缺，把意见都发在群里，这样汪总和孟总也看得见，干预得上。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联系不上袁易彬，发在群里能让他看见我们在工作。”

    “骁凡，我一直觉得你像是很理想的人，现在我觉得你还是懂得世故的。”俞致远说着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感觉之前的心结一下子解开了。只有徐骁凡坐下来独自默默地绘制着方案图纸，像是没听见俞致远刚刚说的话似的。

    芃城S公司内，时间过了晚上十点以后，建筑师们只要没有急着需要当天完成的项目任务，就陆续地结伴下班了。这个晚上虽然已经过了零点，但是十六层的第一设计部还是有许多人留在工作岗位上。连李冰都疑惑着：“这到了年底，所有人好像都忙了起来。”

    “今天三个大项目组都开了会，估计有糟心事的不只是我们组，其他两个项目组也一样的。”方清亦笑起来很好看：“咱们努力一把，我的文本更替的差不多了，路文一那边模型也完成地很顺利呢。你看群里汪总和孟总给的方案意见不是很多，我感觉我们有希望在天亮前下班。”

    听见方清亦的话后，李冰很开心地拍了拍正在工作的路文一的肩，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能够尽早下班对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来说应该是最好的事情了。

    邬其桓毕竟是行业里的老手，看着现在办公室里面这几个人轻松的加班氛围，他习惯性地敲打着他们：“先别高兴太早了，俞工他们到容城后还没有见上袁易彬，袁易彬没有回复消息的话，什么都说不好的。”他走到路文一的旁边，竹瑛正在指导着他细化建筑单体：“小伙子干的不错，这心理素质可以。”然后他又问竹瑛：“这个快完成了吧，单体效果图交给谁做确定了吗？”

    竹瑛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呢，听说汪总亲自去和效果图公司谈了，我要不问下俞工？”

    “你和他确认一下吧。”邬其桓说道。

    竹瑛点了点头就拨通了俞致远的电话：“俞工这占着线呢。”

    这时，在帮忙修改文本的陈布衣说道：“应该是袁易彬给俞工回电话了，你们看群里的消息，甲方提了很多意见，方案可能要大改。”

    邬其桓，竹瑛，路文一这才注意到微信里一大片的信息轰炸，而提前看见消息的方清亦，李冰和陈布衣已经为接下来的工作发起了愁。

    此刻在容城的酒店房间里，徐骁凡的心中涌上一股直冲脑门的怒气。在登机前俞致远已经和袁易彬说明了错过原定航班的事情，所以袁易彬并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在P公司大楼里等待这两个前来接洽项目的建筑师。袁易彬联系上俞致远之后，先是不由分说地把这两个建筑师狠狠数落了一番，那免提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种惺忪的状态。然后他对项目提出了很多不符合方案逻辑的修改意见。俞致远对袁易彬这种不可理喻的态度感到极度不适，但他还是礼貌地和甲方做着沟通。而袁易彬一直以他们到容城以后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探讨方案修改方向这件事做说头，将俞致远压迫到一种非常被动的位置上。徐骁凡想反驳袁易彬的说辞，他们在P公司大堂等待的时候就多次尝试联系袁易彬。但是徐骁凡刚开口就被俞致远用其他的话题挡了过去，很明显的，俞致远不希望在与甲方沟通项目问题时再节外生枝，于是他决定把这些委屈都自己嚼嚼咽下去。此时的俞致远像是一个犯了大错在挨训的坏孩子，俞致远面对不讲理的甲方时，这一份可怜的卑微被徐骁凡全部看在了眼睛里。俞致远，他是一个五年建筑学专业出身，并且有着十多年工作经验的资深建筑师，他有经验，有能力，有成绩。可是这样一个对建筑和规划有着最专业认识的优秀建筑师，却只能在一个连基础的设计院经历都没有的甲方人员的压迫下低头。袁易彬，他连个面都没有露，就这么趾高气扬地训导起俞致远这么一个资深建筑师的工作来。如果现在正在和袁易彬正式通话的人是徐骁凡，他想他是绝对容忍不了袁易彬这副让他感到厌恶的嘴脸的。看着默默承受着这种巨大心理压力的俞致远，徐骁凡一时不知道是应该职责袁易彬的不讲理，还是惋叹俞致远的不争气。

    芃城S公司里，知道汇报方案需要大调整后的这几个建筑师感到一丝沮丧，很难像之前那样开怀地笑出声来了。而此时已是凌晨两点过了，十六层的同事在陆续结束工作，准备离开。很快十六层便空荡了下来，就连邬其桓也已经关闭了工作电脑。

    “方工，我也得回去了，组里有别的项目需要我总控。天亮以后上班的点我得来顶上，你们等汇报以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祝你们好运，希望我早上来上班的时候你们已经结束工作，回家去了。同志们，再见。”邬其桓说着，披上外套，大笑着大步朝着电梯厅的方向走去。

    方清亦看着邬其桓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邬工也回去了，现在好像就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了。”

    “我们在公司相互做伴还好受点，俞工才是最苦的人，刚刚徐骁凡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在容城受了甲方的气，现在俞工还在和效果图公司沟通着，汪总之前说好的那家接两张沿街透视的效果图公司因为一直没等到我们的建筑模型，留在公司等活的人都回家了，俞工磨破了嘴皮子都没用。”陈布衣说道。

    “是啊，我也听说了。另外建筑单体的那两张效果图最后只能交给我们公司自己的效果图部门，你说本来都是公司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对我们这种临时派活的做事方式都执有微词。得亏邵威董事长亲自出面才安抚好的呢，汪总说话都没用。我猜邵董应该是给效果图部门加薪了。你说都是一个公司工作办事的，我们做设计的最是辛苦，邵董会不会给我们加工资？”李冰眨着眼睛说。

    “你年纪轻轻的，想的真多。话说你知道的小消息还不少。”方清亦戏谑着李冰。

    “那可不，公司其他部门里都有我的同学。”李冰做着分析图，骄傲着。

    “俞工是真的不容易，在甲方那里受气就算了，毕竟建筑师靠着甲方吃饭。结果这个项目搞得俞工在效果图方那边还不被待见，太离谱。”方清亦犀利地吐槽着这种怪现象。

    “忽然觉得俞工也是很可怜的人，他这个级别的建筑师真的很艰难。我真的不敢想象我以后会不会有这个能力去放下尊严努力维护一个项目。”李冰说的很认真。

    “你竟然能和俞工共情，看起来我没有必要太担心你了，我还害怕你把俞工之前的那番话放在心上。”方清亦说。

    李冰没有说话了。每个人做着自己的工作，整个十六层可以清晰地听见他们工作时敲出的键盘声和不间断的鼠标点击声，这些声音将办公室衬托得很安静。

    “同志们，那两张沿街的透视效果图需要我们自己完成了。”陈布衣站起来对办公室里还留下的人大声说着。“俞工已经在群里安排了。”

    “我来吧，我带着路文一完成一张效果图，另一张就麻烦陈工你了。”竹瑛应和着。

    于是，十六层里第三小组的这几个建筑师把每个人接下来的分工重新确认了一遍。办公室又回归了寂静。

    酒店房间里的徐骁凡和俞致远也没有停歇，虽然公司的团队与他们相隔千里，但是凭着网络联系和建筑师的一些默契和共情，这一群不同的建筑师将项目组的团魂唤醒了。

    夜很深，建筑师在不眠不休地工作着。

    他们有的是为了理想，有的是为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