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朝廷这次要让羌人离开天州。”

    “这事成不了。”

    “那不好说，朝廷派了黄道长前来督办，总不能抗旨不成。”

    “让羌人离开也是好事，这祖家啊不太干净，血统太乱了。”

    “大伯父到底休不休妻？”

    “虎哥，如果大伯父休了妻，羌人又离开天州，那以后这祖家不就是你……”

    “瞎说什么大实话。”

    “就是，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祖夜远远得听着他们说话，冷笑一声。

    这些祖家兄弟都是自己三位叔叔正妻的孩子，祖文靖与这三个叔叔同父异母，他们三个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听他们这般说，祖夜才意识到，可能要离开天州的，不止是母亲，还是他。造成的影响，也不只是离开而已，自己继承人的身份也会受到威胁。祖文靖是嫡长子，但他生母已逝，现在吹枕头风的是继母。祖夜是嫡长孙，但他是羌人混血。

    “诋毁也是一种仰望，他们只是嫉妒你身份罢了。”

    这是桑夫子告诉他的。

    祖夜很少与这些堂兄弟们一起聚会，心里多少有点怯场，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走进梅园。

    “嘘，文盲来了。”

    “别说了，别说了。”

    祖夜顺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祖罴，他是祖虎的亲弟弟，两人是二叔祖文韬的儿子。按照他们的说法，如果祖文靖要休妻，苏小婉就得离开，祖夜的继承人身份就会受影响，如果羌人动迁，更需要离开祖家。

    “哼，桃子还没有熟，就想伸手！”

    为首的座位，祖虎坐得四平八稳，挨着的位子，也被祖家兄弟密密麻麻坐满了，最前面是祖温这一脉的，后面是祖良、祖恭、祖敛、祖让，以及其它祖家主要宗族的后人。

    大大小小共有七十余人。

    祖夜心中恼怒，面上却很平静，大步往祖虎的方向走过去。

    “虎哥，他往我们这里来了。”

    “哼，一个杂种。”

    祖夜径直来到祖虎的位置，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目光紧紧得盯着祖虎，一脸傲然。

    瞬间场面一片安静。

    似乎连屋外的风雪声都消失了。

    祖虎本来一脸戏谑，见祖夜如此作派，脸色一下子僵硬了，片刻后，他酱成猪肝色，中气不足地道：“先来后到，后面还有位置。”

    祖夜冷笑一声不答，只是摇了摇头。

    祖家规矩很严，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该他来坐的。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身后有人在小声说：“虎哥……”

    最终，祖虎暴躁地站了起来，想往后面去坐，又拉不下脸，不让又不行，只好对旁边的祖家兄弟喝道：“都起来，挪一个！”

    他这一说话，祖家的几个兄弟纷纷站起，都往下一位移了一个，首位让给祖夜，祖虎坐于第二位。

    祖夜将椅子一拖，然后大马金刀得坐下。

    众人全都安静了，再无一人说话。

    祖夜一言不发，心中在想着桑夫子和女道人说过的话。

    祖家留给他的人间气运不能丢，想修仙得学着把这些人间气运转为仙家气运。而祖家给的人间气运，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世间的万事万物皆是气运所生，财富、地位、尊荣、健康、功名等等。

    场面很尴尬，只等祖温和一位道人出现，才稍微缓解。

    祖夜曾经见过黄道夔，这位道人居于天州凤凰山金顶，青羊观是天州上香火的地方。

    经祖温介绍，黄道长今天来梅园讲经，是给他们小辈送福缘的，同时也帮他们测字算命，消灾解厄。

    这是太平道结交世家的一种手段。太平道是入世修行，也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同时，按照太平道天下行走的道统，黄道夔有布道和寻找优秀弟子的职责，这也是固定的任务之一。

    “这些都是我祖家的儿郎，请黄真人掌掌眼。”

    祖温性子疏狂，好酒色，爱驰猎，世家大族该有的毛病他一个没少，说话也是大大咧咧。

    黄道夔道：“贫道困于四境，当不得真人称号。”

    祖温道：“哎哪里话，黄真人你当得起，你能来我这园子，那是给祖某人面子。”

    “使君过誉了。”

    这话说得其实不太讲究，黄道夔性子温吞一些，不喜与人争执，便开始讲经。

    “我道门修行，旨在守内心清静，以求长生养年，修的是阳气，炼的是元神。但是贫道要说，修行修行，旨在定神。正所谓，修行一甲字，定神一辈子。”

    “定神定神，定的是识神。”

    “识神有七，食、贪、懒、妒、骄、淫、怒。识神为阴气藏于炉鼎。识神与元神相生相克，万物负阴而抱阳。正所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便是这个道理。”

    道学乃当世显学，祖夜有一些基础，也听得懂。

    比如男女之事，事前如色中饿魔，事后犹如圣佛，这就是识神被肉欲支配。

    “定识神，可修持守戒，可冥神观想，亦可红尘修行。”

    这世间的修行者，有的人离群索居，隐身于山林之间修行，靠看不见，听不到，想不起来定神。比如好色之人看不到女色，好吃之人平时接触不到美食，好妒之人没有可比较的人等等。有人靠门派的“观想法”来定神，他们通过观想法，随时可以进入食、贪、懒、妒、骄、淫、怒的虚幻世界之中，通过冥想入定来定神。

    但是在太平道的修炼方法又不同。

    黄道夔说了四字真言：

    红尘修行。

    就是生老病死，柴米油盐，婚丧嫁娶，升官发财，生发寂灭，事事都是修行，在红尘俗世之中，追求心神的纯粹。

    看得见，可以修炼到不想看。

    听得见，可以修炼到不想听。

    想得到，可以修炼到不想要。

    忍不住极度渴望，也可以修炼到心如止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平道的定神之法，归纳起来就八个字：

    以事修人，借假修真。

    在红尘中历练。

    “我太平道红尘修行守九戒。一者敬让，要孝养父母；二者克勤，要忠于家国；三者不杀，要慈救众生；四者不淫，要正心处物；五者不盗，要推义损己；六者不嗔，不凶怒凌人；七者不诈，不谄贼害义；八者不骄，不微忽至真；九者不二，要奉戒专一。”

    黄道夔面对祖家孩子，讲的只是一些外门皮毛。

    普通人修道只图个修身养性，说白了就是修品性和道德，能修的也只是识神而已。

    真正的修道除了看心性品德，更看道骨和慧根。

    因为修仙的最终目的是摆脱现有肉身，元神转世重生，定住识神是为了减弱识神对元神的影响和拖累。真正的修道是炼精、炼气、炼神，只有身具道骨和慧根，才能修炼元神。

    这是绝大多数人没有的。

    太平道入世修行，既需要有神通法力和名门高徒，同样也需要很多普通平凡的信众。

    这是群众基础，更是道门气运。

    至于道骨和慧根，祖家倒是有一个孩子足够优秀。

    可惜，他不能伸手。

    黄道夔目光落在为首的第一个座位上，眼中满是惜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