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儿最会察颜观色，见祖夜心情好转，悄声道：“阿郎，夫人今天也很难过，听说是朝廷来了旨意，要让她离开祖家。今天是你加冠的日子，夫人不让我们告诉你。”

    瓶儿也道：“是啊，夫人偷偷哭了好几次，三娘（祖幼薇）要告诉你，还被夫人训斥了几句。”

    梅儿话最少，两个姐姐把话都说了，她就在一边闷点头。

    祖夜详细问了，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大正朝百年来，经历了太祖、太宗等六位皇帝，先皇于去年驾崩，当封庙号为“文帝”。但是新皇帝登基之后，却将其庙号封为“武帝”，准备将“文帝”留给自己。

    新皇帝私心作祟，想将自己的功名凌驾于父辈之上。

    这惹得天下的世家大族很不满。

    新皇帝没有儿子，登基后不久，中原便开始大旱。世家大族说是他“逆用文武、德不配位”，才惹得上天降下灾祸，要皇帝下“罪己诏”，平息这场大旱。

    新皇帝急于证明自己的治国能力强于先皇，便想到了天州。

    九瀛大定，唯缺一隅。

    天州是大正朝的一块飞地，也是大正朝唯一掌控不住的地方。

    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将地方的兵权都收了回去，只有天州还在实行“州郡兵制”。

    天州周围都是羌人羌地，天州与羌人的关系越来越和睦，在朝廷看来，这是天州祖家在勾结地方豪强。

    北方野蛮人常年掠边，天州的兵力又不能消减，在朝廷看来，这也是天州祖家在养寇自重。

    久而久之，天州成了大正朝的心病，比野蛮人还要可怕。

    这一日，皇帝飞虎入梦，梦见一只老虎将他儿子咬死了，梦醒之后暗自神伤。

    无子是他最大的软肋。

    于是，皇帝请来太平道的掌教真人王玄喆解梦。

    皇帝的子嗣是国运大事，虎即胡，是因为胡人乱了国朝的气运，才导致皇帝无子。天州在风水上讲，属于乾位。乾即天、即君王。

    于是，皇帝下了两道诏书来到天州：

    一、羌人动迁。

    二、华胡断婚。

    也就是大正人和羌人不得混居，天州的羌人动迁，搬离天州，前往羌地。大正人与羌人不得通婚，有已经通婚了的，一律把婚断掉，将羌人配偶送返羌地。

    天州百年来，一直在化胡推文，祖家在此地移风易俗，祖文靖更是与羌人通婚，开了华胡贵族通婚的先河，还得公羊家献地，收了一个县的土地，进入天州版图。

    苏小婉是公羊家的女儿，现在官家的政令下来，她便是首当其冲。

    ——她必须与祖文靖离婚，搬离天州，回到部落去。

    祖夜自己想离开祖家，摆脱祖文靖的控制，但是不想母亲也离开祖家，与丈夫分离。现在他决定了留在祖家偷偷修仙，母亲却要被迫离开。

    瓶儿道：“阿郎，这是没影儿的事，阿爷会处理好的。”

    祖夜仔细思索起来。

    这是两道圣旨。

    华胡断婚对他和母亲非常重要。一旦执行，母亲就得离开祖家，回到公羊部族去。而他作为一个“杂种”，必定更加不受人待见。

    羌人动迁事就更大了。天州有大半都是羌人，而且他们世代都住在这里，世有其地，世有其田，如果让羌人动迁，相当于让人抛家舍业，那必是一场大的灾难。

    天州百年“化胡推文”的成效，也会毁于一旦。

    羌人与大正人的融合将被撕裂。

    天州兵有近一半是羌兵，天州骑兵骑的马都是羌马，天州附近都是羌地，没有羌人支持，天州的军事实力会锐减。

    让羌人动迁，太伤根本了。

    想来想去，祖夜又自嘲般笑了。

    他连霸府都进不去，这个心操的真是多余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狠人祖家百年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如瓶儿所说，祖家会处理好的。

    自己担心母亲，祖文靖也同样担心老婆。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祖夜被金儿揪醒，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待他洗澡完毕，瓶儿道：“阿郎，今日霸府来了好些道士。”

    梅儿也道：“使君（祖温）派人来说，要你去梅园。”

    梅园是祖家的后花园，在霸府的后面，也是祖家会见宾客的地方。

    祖夜猜想会不会是女道人，当即往梅园而去。

    “祖夜也来了！”

    “桑夫子都被他克死了！”

    “扫把星！”

    祖夜还在梅园之外，便听到了几个祖家兄弟在议论纷纷，听声音有祖虎、祖豹、祖罴、祖骁、祖彪等人。

    祖家人口众多，仅是五服内亲戚，就有八百多人。祖家的孩子也分三六九等，正室夫人的孩子必是亲生的，姨娘和姬妾所生的，那就说不清楚了。

    所以正妻的孩子，鄙视姨娘生的兄弟，地位差别太大了，大家也玩不到一块去。

    祖家正妻的孩子，名字由族长取，也就是祖温。

    祖温有二十六个儿子，正室夫人生了祖文靖后病逝了，他又续弦了一个正室，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这四个儿子的正妻所生的孩子，名字都是他取的，所以风格也一致，都是龙、虎、豹、熊、骁、彪等猛兽。

    祖夜的原本的名是“龙”，后来被王玄喆给改了，说是命数太大，名要取小，而且要避尊者讳。祖温也觉得自己取名不讲究，就依王玄喆给改成了“夜”字。

    说起来，祖夜的这些堂兄弟，都是一群牲口名字。

    祖夜今日的心境却比往日平和，面对众祖家兄弟的诋毁，心中也只是略有不快罢了。

    桑夫子的话犹有在耳。

    梅园外，有两队道士，为首的两人举着两面大纛。

    一书：昊天图谶；

    一书：司隶校尉。

    祖夜字认不太全，配着图案半看半猜，知道是太平道的道士来了。

    太平道是国道，可以参知朝政。大正朝为了防止道门过大，道政分离，太平道的道士只能监督百官，充当御史的作用，不能介入具体的军政事务。

    司隶校尉是朝廷任命，监督巡察军政的监察官。这个官约定俗成的，全部都是太平道出身的道官，他们天下行走，刺问军政，是朝廷的眼线和情报机构。

    昊天二字，更是代表了来的是内门道士，他们可以开坛作法，从昊天道请神威上身，召唤出远超自身实力的神力来。

    昊天道的道观有三十六座，天州只有一处，那就是青羊观。来的是青羊观首座黄道夔，他是太平道掌教王玄喆的亲传弟子。

    祖夜心中咯噔一跳。

    朝廷的圣旨已经来天州好几天了，黄道夔肯定是来监督祖家，推行羌人动迁，华胡断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