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祖家来人。

    一问之下，祖夜才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本来想做做出家的样子，逼祖文靖同意他出仕，谁知祖文靖当天就秘密进京了。他要赶在黄道夔之前到达京师，好斡旋天州与朝廷之间的事情。

    让金儿送的书信，祖文靖根本就没有看到，祖温见到书信后，便派人来请他回去。

    祖夜内心很烦躁。

    如果就这样草草回去，以后大家都知道他是做假样子，不玩真的以后说话更没分量。

    想了又想，祖夜决定先留下来，态度必须坚决，要让祖家看到自己出仕的决心。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祖家还给苏小婉带了一些日常用度过来，公羊家的大酋长苏虎和苏小婉的两个亲兄弟苏坚、苏武也来了法华观，给观里送来了牛羊，还有一些粮食。

    看公羊家对祖家的态度，就知道羌人与天州的裂痕已经很大了。

    趁着苏小婉给陈江河一家送了很多吃食，大雁塔还拥有了一群羊，祖夜问道：“方丈，我们来观里修行，可有什么法术可以学？”

    说完又道：“不管是道法还是佛法，都可以。”

    陈江河却道：“你们不是已经在修行了吗？”

    “天天扫地算什么修行，有没有那种有神通法术的？”

    “那我没有。”陈江河两手一摊。

    “你好歹也是佛门最后一个方丈，怎么会没有？”

    “咱们师傅仙逝之时才收我入门，不曾教过我半点佛法。道法我又没学。”

    “那我母亲就一直在这里扫地？”

    “吃饭、睡觉、扫地就是修行啊。”

    “这算什么修行！”

    陈江河答曰：

    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

    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祖夜很想打死他。一点道行没有的假高僧，之前给苏小婉算命时，铁口直断还唬住了他，时间稍微久一点就暴露了。

    苏小婉和祖夜依旧每日扫塔，张原和卫龙也依旧每日过来换着法儿的搭讪。

    这一天，祖夜正在抄佛经。

    之前在祖家不能读书识字，苏小婉对中土文字也不甚精通，偷偷教也没有教好。大雁塔的日子太清淡了，他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得学一下。

    张原见了祖夜的字，脸色古怪道：“公子，你这几个字写得当真是颇有上古风范！这几个坨坨又是什么意思？”

    祖夜很有自知之明。

    他的字有的是苏小婉教的，有的是自己偷学的，要么差些笔划，要么弄错偏旁部首，是有些不堪入目，再加上张原的嘴尖酸刻薄，不可能出来什么好词。

    苏小婉试着问张原：“我看你博览群书，定是才学不浅。”

    张原傲然道：“我什么书都看，精于佛、道、儒、玄、天文、地理、水利、兵事、农桑、堪舆、谶纬、术数……”

    苏小婉肃然起敬，一脸崇拜。

    张原立马对苏小婉道：“夫人，您是大酋长的女儿，对华族的文字不甚精通，不若以后我来教公子读书写字如何？”

    一个装模作样刚起意，一个就迫不及待顺竿爬。

    祖夜狐疑得看着这个热心过头的家伙，说道：“你教我？那你不就成了我师傅了？你想占我便宜！”

    张原显然没有考虑这一点，道：“我们年龄相仿，好吧，我们确实是要稍微大一点。不如就兄弟相称，我们教你读书识字，夫人也不必在乎陈规俗礼，那个……给我们两人包饭就行。”

    又是混饭吃。

    苏小婉没有任何犹豫，道：“那就多谢两位了。”

    “你不问下我吗？”

    祖夜无语得看着苏小婉。

    苏小婉还没有说话，张原便拍了他肩膀一下，道：“听你娘的。”

    张原继续顺竿爬，道：“那个，我以后就不叫你公子了，怪生分的，他是我大哥，也就是你大哥，我就是你二哥。三弟，以后你娘就是我们的娘，有什么力气活要帮忙的只管使唤我们。”

    祖夜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有奶就是娘”。

    这家伙分明就是看中了苏小婉带过来的粮食和牛羊，想名正言顺得混饭吃。

    卫龙也被张原的骚操作弄糊涂了，莫名其妙成了天州祖家嫡长孙的大哥，急道：“公子……”

    张原摆手道：“什么公子，是三弟！”

    卫龙一头雾水。

    祖夜也挠挠头，感觉被人套路了。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祖夜有了两个兄弟，好处是日子变得没那么清苦了，读书识字这一块确实有质的飞跃，张原心思机巧，卫龙老成持重，两人确实肚子里有货。

    每天扫完塔，祖夜就和张原、卫龙一起读书，他看起书来，大而划之，不求甚解。

    张原很鄙视他这种囫囵吞枣式的读法。

    在张原的介绍下，祖夜先读佛门的经藏、律藏、论藏。灭佛前，佛门盛行的有禅宗、密宗、净土宗，其门下经典最核心的有地藏、法华、楞严、金刚四经。

    “佛言，我视侯王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诃子，视方便门如化宝聚，视无上乘如梦金帛，视佛道如眼前华，视禅定如须弥柱，视涅槃如昼夕寝。”

    这是四十二章经里的内容，祖夜背得无比顺溜，就像是开了天眼一般，一看就懂，过目不忘。

    “三弟，你这看书就像糙汉子睡婆姨，一点前戏没有，三两下又结束了，你是爽了，可是书不爽啊。”张原感觉自己的骄傲受到了污辱，忿然道：“你的字写得丑哭佛祖，但是你这记性真他妈太邪性了！”

    祖夜看书实在太快，几乎是每日可讼一经。

    祖夜不想告诉他们，其实他还视力和耳力超群，悟性和灵性也非凡，免得他们受刺激。

    总之，在大雁塔的这段时间，祖夜补齐了自己在读书识字上的短板，而且还读了佛门最基础也最核心的一些经义，对炼神有非常大的帮助。

    女道人要他在人间养气，黄道夔说要红尘修行，祖夜来法华观的初衷是逼祖文靖让他出仕，没想到人间处处皆修行，在法华观一样可以炼气、炼神。

    前几日祖家来人，祖夜怀疑自己法华之行是不是走错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对与错，就像陈江河所说的，万事只求当下净，人生永远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

    做了再说，错了再改，专注当下。

    当晚，祖夜取出三枚铜钱，给自己又算了一卦，就算当下的凶吉。

    天地玄黄，

    日月盈昃，

    罚过酬功。

    三枚铜钱落地，卦象：大吉大利。

    祖夜不由对这铜钱都产生了怀疑，会不会弄错了？自己死皮赖脸待在法华观，方丈陈江河一家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修行者，张原和卫龙也是穷困潦倒，这么一群不着调的人，如何能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