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兄，这次广真人来传道，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被瞧上？”

    “那不好说，广真人一生不收亲传弟子。但是现在北宗强盛，我们南宗弱势，广真人迫于形势，可能会多招一些门徒，好壮大南宗势力。”

    “仕林兄，你且说说看。”

    “擒虎兄，你想啊，这昊天三十六观，全是终南山一脉，北宗五祖名满天下，广真人再淡泊，也得为南宗着想。这次肯来法华观这破地方，就说明广真人是有决心的。否则他那么懒，走在半道就回了。”

    太平道的掌教王玄喆出身于终南山太乙观。现在终南山是太平道的祖庭，号称洞天之冠，天下第一福地。

    “仕林兄你快点说。”

    “兄弟我就不藏私了，广真人多半是瞧不上我们的，但是迫于形势可能会收一两个，我们得投其所好。”

    “仕林兄你说重点。”

    “听说广真人好吃……”

    “难怪你让我们砍竹筒来这里取水，你是想给广真人做饭吃。”

    “雅贿呀！”

    “哈哈，兄弟我就会这点手艺，见笑了！”

    祖夜远远听着，心中有些好奇。

    他们说的广真人，难道是太平道南宗剑圣？

    太平道的真人有七位，北五祖名满天下，南宗相对就差些，只有二圣。北宗尊符箓，注重祈祷请神、礼拜斋醮，以符咒见长，可以从昊天道请神威上身。

    南宗尊丹道，丹道又分为内丹术和外丹术。

    内丹术主要讲究行气、导引、胎息，将肉身视炉鼎，以精、气、神为对象，使其体内凝聚成金丹，从而导引阴阳二气，外丹术则是炼丹药，通过炼仙药，从而提升修为。

    几个小道士说的广真人，就是太平道南宗内丹派的代表人物，南宗剑圣广春秋。

    太平道虽然是北宗势力更大，但是相对来讲，南宗二圣在民间的名气更大，剑圣广春秋的名字更是妇孺皆知。

    广春秋要来法华观吗？

    祖夜有些好奇。

    这时，大雁山麓，露水河边，一骑飞奔而来，马蹄声哒哒作响，祖夜顺着声音望过去，是天州游骑兵。

    这天下间最上等的马匹出自羌地，天州的军马都是这种羌马。

    这种马高大威猛，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快，耐力还强，可以驼三四百斤的具装重甲，还能反复冲杀而力不衰。

    普通人的马跟它们相比就是骡子。

    祖家人牧的马就是这种天下顶间的羌马。

    祖夜将游骑兵带至大雁塔，游骑兵简直不敢相信。

    泥瓦舍，粗布衣，还有咩咩羊群。

    天州祖家的贵夫人，居然真的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放羊！

    游骑兵取出来一封书锦，双手递给苏小婉，道：“夫人，这是大公子的来信。”

    苏小婉取了信进屋，过了很久很久才出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

    她手里拿着一封京师来的书信，祖家转呈到大雁塔。

    先前祖家杀妻明志，抗了羌人动迁的政令，林文靖进京斡旋，几个月的时间下来，进展异常不顺，中原的世家大族都瞧不上天州祖家这种马奴出身的野蛮暴发户，而且祖家与朝廷不睦，哪有人肯为祖家说话。

    本来想按官场规矩好好谈判，既然大家都不让他祖文靖上桌子，那他只好尿锅里了。

    祖文靖心一横，在朝堂上舌战群儒。

    祖文靖说气运在胡，不是要赶走羌人才能生儿子，而是官家要娶一个羌女才能生出儿子。

    这一下，中原的世家大族全炸了。

    虽然中土大正思想开放，男女之风豪放，名士风流，能女三嫁，世家大族都以风流为雅趣，就连当今官家的小甄后都是个二婚，但是大正还没有开放到让官家娶一个胡女。

    祖文靖因此被下狱。

    但是官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血统不血统以后再说，先要攻破自己“不行”的谣言，夺回属于男人的尊严，而且也要让世家大族知道，这天下并不是他们说了算。

    随着祖家族人上下打点，朝中的几派非常难得达成了一致，那就是官家要娶一个有羌人血统的大正世家之女。

    如今小甄后已经四十开外，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育，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孩子。那么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但是羌女就不同了，因为血统不正，最多就是个贵妃，永远不可能威胁到她皇后的位子。

    出身大正贵族家庭，又有羌人血统的女子，天下间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两个：

    祖幼芳。

    祖幼薇。

    祖文靖从京中来信，让祖家从他的两个女儿中择一个嫁入皇宫。

    祖温将信转送到了大雁塔，让苏小婉这个生母来决定两个女儿的命运。

    可是，两个女儿才十四岁！

    现在是盛世，又不像乱世需要休养生息，十四不嫁就罚款，若是平民家的孩子，因为生活艰难养不起，早早得送到别的人家去，还说得通。

    世家大族的女子，哪有十四岁就嫁人的！

    苏小婉心中大恸，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天隔一方再无相见之日。祖幼芳从小多病，每天以汤药裹腹，祖幼薇从小顽皮，到现在都未省人事，还是抓猫撵狗的心性。

    最后，苏小婉在纸上圈了一个名字，含泪让游骑兵送返天州。

    祖夜没有问母亲选的是哪个妹妹，如果有得选，他一个都不会送入皇宫，现在天州与朝廷关系不睦，嫁入皇宫相当于质子，这一生不能相见不说，还有性命之忧。

    祖夜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帮妹妹争取点什么。

    第二天，陈江河要下山做法事，据说是公羊县的一个大富户死了，请他前去超度。陈江河本来是邀请苏小婉给他当辅祭，但是这位大富户的兄长是公羊县的县丞，而公羊县又与苏小婉有万千关系，实在不太方便，于是祖夜前往。

    陈江河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放着几道黄纸，一些彩香，一把桃木剑就上路了，背篓上面插着一个招子，上书：卜卦算命。

    他们要去的地方叫“宋家庄”，位于公羊县的东北部，靠着天州，在粮道上面。

    据说死的是宋老大人的二儿子，是被土匪破了家劫财而死，宋家是天州的大族，因为宋老大人的大儿子就是公羊县的县丞，另外的几个儿子都是富商，负责管理天州的粮道。

    天州地穷，养活士兵军马的粮草大多依赖朝廷配送，这里面的油水大了，宋家自然跟着肥。

    来到宋家庄，人已经入殓了，就等着陈江河到来。

    宋老大人今年有六十多岁了，是当地有名望的老者，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有些神志不清，宋家给陈江河、祖夜二人接风洗尘，然后才请他安排法事。

    祖夜头一次深入平民，发现宋家庄还挺富足，宋家亡人用的棺材是上等的花梨木，这已经是达官贵人才能用的上等材料了，公羊县地处偏远，富贵人家僭越，官府又以死者为大，大多不太讲究。

    当晚陈江河办起了法事，宋家人和一些乡坤都在，同来的还有公羊县的县令武劲通，县尉张瑯、县丞宋祖昌、主薄张耕、典史冯玉龙、巡检楚三省，以及驿丞张思诚、教谕王之淆等人。

    当天做完法事，宋祖昌安排陈江河二人在西厢住下，明天一早要去山里看风水，寻阴宅。

    不过这个细节也说明了，宋家并非贵族。

    一般的世家大族都有祖坟祠堂，根本不用这样单独去寻阴宅。宋家是因为公羊县的建立，被祖文靖从平民中拔擢出来的，时间也才短短二十年。